四到五個深蹲之後,向潮的手臂依舊很穩,腰也沒有晃蕩。
程佩雲從一開始的驚訝到接受,再到悠哉悠哉地一邊抽煙一邊調侃向潮。
“我說你悠著點吧,閃著你自己的腰就算了,別把我摔著。”
向潮根本不理他,而是繼續計數:“十八!十九!”
程佩雲看著這小子執著的勁頭,又開始發慌了。就好像有什麽脫離了掌控,把自己早已熄滅的期待再度點燃。
他抬起頭,看著向潮的側臉,才發現這個牛皮糖小屁孩從眉眼到下頜線都透著凌厲,愈發顯得堅毅和執著。
程佩雲把全身的力量都卸掉了,就這麽攤在向潮的懷抱裡,順帶朝著他的臉慢悠悠地吹出一口煙。
向潮冷不丁被嗆了一口煙,“咳咳咳咳!”
他側過臉去,劇烈咳嗽了起來,可即便這樣,他也沒有放下程佩雲,眼角都嗆出淚花了,仍然執拗地說:“三十九——四十——”
向潮的體力是很好,但他不是超人。
程佩雲個子高挑,即便許久沒有進行正規訓練了他的肌肉含量也比一般人高,看著瘦,其實很重。
此時的他明顯能感覺到向潮的胳膊在顫抖,而且這種負重強度的深蹲很容易造成肌肉拉傷甚至關節損傷。
“好了,可以了。”程佩雲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說。
“還沒有……”向潮咬著牙關悶聲道。
程佩雲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之夾著煙的手就掛在向潮的肩膀上,煙已經燒了一半了,他卻一直沒有再抽過。
“四十三……”
向潮蹲下去之後再起身晃了晃,差點失去平衡,程佩雲下意識雙腳點地想要站起來,向潮卻悶哼一聲把他抱了起來。
“你……瞧不起誰?”
明明臉都紅了,額頭上脖子上都是汗水,可向潮的眼睛卻灼熱得像是有兩簇火焰在燃燒。
燒得程佩雲的喉嚨發乾,一路熱到了心臟裡。
“你放我下來。太熱了。”
“哪裡惹?現在才二十多度……”
“你身上熱,都快能點煙了。”程佩雲不耐煩地說。
向潮忽然笑了起來,“啊,我知道了,你心疼我了!你怕我傷到腰,怕我傷到膝蓋,對不對?對不對?”
“你腦子裡的泡還沒有戳破嗎?你的腰傷不傷,膝蓋傷不傷,乾我什麽事?”程佩雲重新整理自己的情緒,極為冷淡地看向著向潮。
“因為你怕我參加不了世錦賽、參加不了奧運會,斷送運動生涯。”向潮也不生氣,很平淡地回答程佩雲。
“你放我下來。我就當你完成了一百個深蹲。”
“那你還沒有答應我戒煙。”向潮每天看起來都在笑,無論怎麽給他冷臉,他都能熱情地貼上來。
他看似脾氣好,但最是執拗,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行,我戒煙。不過……”程佩雲側過臉,正面對上向潮的眼睛,嘴角很淺地勾了一下,“那你別再來找我單挑,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程佩雲本來以為向潮會拒絕,但沒想到他很乾脆地說:“好!你戒煙,我再不來煩你!”
安靜了足足三秒,程佩雲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這個人千裡迢迢而來,錢包身份證手機都丟了,冒著被國家隊開除的風險,說是來挑戰他。
可這樣就放棄了?
到底是因為這一百個深蹲難度太高,還是他的執著本來就到此為止了。
“喂,程佩雲!答應了戒煙你是不是說到做到?”向潮開口問。
“嗯。”程佩雲點頭。
向潮彎腰,把程佩雲放了下來,他向後退了一步,打了個擺子。
“那我走了,你晚上好好休息吧。”
說完,程佩雲就轉過身去,朝著路的另一頭走去。
“你答應了戒煙!”向潮的聲音遠遠傳來。
程佩雲抬起手,把口袋裡的煙盒還有打火機扔進了垃圾桶裡。
他一點一點走進路燈照不到的黑暗裡。
每走一步,前方的道路就像一個巨大的黑洞,無邊的孤獨和失落要將他淹沒。
程佩雲深吸一口氣,對自己說——沒有任何人會一直緊追著你的腳步,對你無盡耐心。
可越往前走,程佩雲的雙腿就越是沉重,像是被什麽牽絆著,拉扯著。
他沒有忍住,緩緩回了頭,然後怔住了。
在招待所門口昏黃的燈光下,向潮一直看著他,那張臉上滿是淚痕。
就像願望落空的孩子。
他沒有料到程佩雲會回頭,狼狽又笨拙地用力擦掉臉上的眼淚。
那個樣子,讓程佩雲想到自己第一次參加世錦賽與冠軍失之交臂的時候,躲在更衣室裡,用運動衣蓋住腦袋無聲地大哭了一場。
他忽然想到了那些遺憾,想到了劍與劍相觸碰的聲響,想到了生死一瞬出劍時心臟極度緊繃的感覺。
想到……如果賽道另一邊的對手如果是向潮。
那應該會很有意思,並且很難忘吧。
程佩雲一步一步走了回來,看向佇立在原處的向潮。
他的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紅的,寫滿了不甘心,可卻又那麽乾脆就放下了。
“你哭什麽?”程佩雲問。
“不能跟你比賽了啊。”
“那你剛才就該讓我跟你比賽,而不是選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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