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機拿回耳邊,篤定又悵然地說:“沒聯系。”
確實沒聯系。
在京城的許易揚聽著語音助手的報時。過了十二點,他的辰謹十九歲的第一天過去了。許易揚摸到鎖屏鍵按下去,在心裡說了一句:辰謹,生日快樂。
許易揚在明年春年之後就要逐漸去各個學校單考了。
趙曉彤曾經讓他試一下全國最好的那所音樂學院的校招,說走普通藝術生的路子,但許易揚沒有信心,沒有信心和健全人比。
他說:“老師,您母校就很好。”
“眼光放高點兒。”趙曉彤覺得許易揚哪哪都好,除了有些沒自信這一點。
但她也怪不了他,殘疾人的自卑不是那麽容易戒掉的,這確實有他性格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為社會對他們這種邊緣群體的視角太單一,只有憐憫。總被說可憐,自己怎麽有力量挺起腰杆呢?
(接上)
春節很快就到了,又是該團圓的日子。
鄭辰謹看著窗外的月亮,許易揚聽著廣播裡的春運人數,他們不明白團圓的意義。
見面,只會痛苦。
今年還是抵不住許麗那邊親戚的要求,一家人回了景村。
那些被熱淚盈眶的親戚團團圍困的畫面比許易揚想象得還要誇張,許易揚在人群裡微笑、點頭和回答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逐漸麻木。
麻木,是的,他習慣了被健全人憐憫,習慣了走路磕到桌角,習慣了聽著語音助手讀屏,習慣了失明。
算不上悲觀,談不上樂觀,被推向一條和從前不同的道路,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走。
可有人是不習慣的。
“太晚了,我哥要早睡。”
年夜飯上喝了點酒的鄭辰謹將許易揚從一群親戚裡拉出來,直徑拉進房間——跟那年一樣,他們還是住一個房,睡一張床。
進了房間,鄭辰謹才發現自己拉的是許易揚的手而不是手腕,一下子撒開手,說:“對不起啊。”
他顯然還沒習慣以非戀人的方式和許易揚相處,他顯然每時每刻都在懷念從前。
許易揚又何嘗不是懷念的,他的“沒事”說得很輕,都要被煙花炮竹的聲音蓋過了。
“早點睡吧。”酒精讓鄭辰謹煩躁,他躺上床打開背單詞軟件,想要趕快結束這些詞不達意的對話。
許易揚想起他還沒就鄭辰謹將他從親戚中拯救出來的行為致謝,於是說:“剛才謝謝了。”頓了頓,又補充道:“其實沒事的。”
鄭辰謹欲言又止。他想說有事,他想說你就是個普通人、正常人,不應當面對這些多余的關心——但他不能這樣說,他沒有立場這樣說。但話到嘴邊,竟說不出口了。
半年未見,未通電話,他們已經很疏遠了。剛剛這段別扭的對話甚至讓鄭辰謹後悔,為什麽剛剛要一衝動就去把他給拉走。
他以戀人的姿態去衝動行事,衝動過後才後知後覺,他們已經不是戀人。不僅不是戀人,而且還有隔閡,從鄭辰謹決定複讀的那天開始,這個隔閡就從裂縫變成了鴻溝。
許易揚也坐到床邊。盡管看不見原來兩個枕頭之間的距離,但他還是將自己的枕頭又拿遠了一些,而後才躺下。
鄭辰謹看著他這個動作,然後揪著心轉過身背對他。
窗外的煙火聲如兩年前一般震耳欲聾,許易揚也好想問一問鄭辰謹,這煙火是不是跟當年一樣絢爛。
但許易揚怎麽可能這樣問呢,他可是把枕頭挪遠的人。
許易揚轉過身背對鄭辰謹,閉上眼睛,卻無一點睡意。
煙火這麽明亮,老家的窗簾又不遮光,他一定沒法睡好吧。對於鄭辰謹喜歡把家裡的遮光簾拉得死死的這個習慣,許易揚記得一清二楚。
許易揚又從床上爬起來。
鄭辰謹看到許易揚的動作,下意識地站起來去扶他,問:“去哪?我帶你。”
這是許易揚失明之後第一次回景村,老家房子的布局他沒完全摸清楚,鄭辰謹擔心他會磕到。
床和窗不過一步路,許易揚已經走到了窗邊,他已經抓住窗簾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秒,然後還是輕輕地將窗簾拉緊。
“沒事。”雙手確認過已經嚴絲合縫後,許易揚退回床邊,背對鄭辰謹躺下。
鄭辰謹看著被許易揚拉上的窗簾發愣。
窗簾是他們之間特殊的回憶,他不明白許易揚的用意。但當他又抬眼看著許易揚背對他的背影,看著兩個枕頭之間寬敞的間隔,他便苦笑著想,一定是他自作多情了。
鄭辰謹關了燈,也爬上了床。
酒精在血液裡翻湧,腦子不清不楚的,思想也不受控制。
鄭辰謹聽著窗外的煙火,回憶著兩年前在這裡發生的事。
兩年前,有人因為飯桌上長輩的玩笑不開心,有人給他遞了個吻,哄他說伴郎和伴郎結婚。
鄭辰謹翻了個身看著許易揚的背影。煙火的光打在他的背影上,可曾經,它是將他好看的臉照得明媚動人。
黑夜似乎能把那些沉澱的、那些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敢張狂的情緒調動出來,而酒精是催化劑。
轉眼又是一年,時光和距離收起舊日的溫情,美好爛在回憶裡,徒留猙獰。少年不知道失去本就是人生無可避免的遭逢,依然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