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鄭辰謹終於結束了八年的醫學本科加博士生涯,接下來,鄭辰謹的任務就是在穗大眼科醫院完成兩年博後,外加並軌規培。
畢業的時候,鄭成安和許麗來穗城慶賀。鄭成安的頭髮已然花白,許麗的臉上皺紋橫生,但是,年過半百也抵不過他們眼裡泛紅的激動,兩個兒子都學有所成,三十而立了。
這會兒,鄭辰謹二十七歲,許易揚還有半個月就滿二十九歲,這個年歲,被父母催婚再正常不過。
許麗先拿許易揚開火:“揚揚,你都工作四年了,馬上二十九,明年三十了,怎麽還沒有個女朋友?你們省殘藝就沒一個你看得上的姑娘?”
許易揚搪塞:“媽,我這都在為考首席做準備呢,哪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心思。再說我這眼睛,本來就不好找呀。”
見狀,許麗馬上更換戰場:“辰謹,媽有個同事的女兒是複大的碩士畢業生,現在在穗城當公務員,我覺得和你的學歷、外貌、性格各方面都很配!要不要媽給你牽牽線?”
鄭辰謹搪塞:“媽,我馬上又做博後又要規培的,太忙了,根本沒時間。”頓了頓,鄭辰謹說:“而且我覺得不一定要結婚。”
聽了鄭辰謹這話,許麗急得直跳腳,搬出一堆養兒防老的大道理劈裡啪啦地說了一通。
不過許麗在這裡乾著急的時候,鄭成安卻作壁上觀,在一旁抽著煙聽著,見許麗催得沒完沒了,才說:“行了,他倆自己心裡都有數,咱們急也沒用。”
晚飯過後,鄭成安的煙抽完了,他讓鄭辰謹帶他去買煙。
買完了煙,鄭成安馬上就抽出一支來點上,一路的燈光昏暗,煙頭上紅色的星火惟恍惟惚,不皦不昧。
“爸,少抽點。”鄭辰謹說。
鄭成安吸了一口煙,吐了出來,應道:“嗯。”
鄭辰謹用余光看著他的動作,皺了皺眉,“抽也別過肺。”
鄭成安沒回這句話,嘴上吸煙的動作也一點都沒節製。
鄭辰謹覺得鄭成安是真的老了,不愛說話了。
鄭成安年輕一些的時候,還是挺意氣風發的,鄭辰謹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父子倆性子裡都有執拗,比如鄭辰謹當年決定要複讀的時候,鄭成安跟他強起來的那股勁。
但是,離開深城來穗城讀書的這八年,鄭辰謹跟他接觸太少了,鄭成安什麽時候老了、為什麽老了就變沉默了,鄭辰謹一點也不知道。
鄭辰謹本以為這一路都會是沉默的,誰知到了樓下,鄭成安把煙頭抵在牆上摁滅,半晌才說:“自己都管不明白,還來管你爹呢。”
鄭辰謹愣了半天,反應過來,這是回應剛剛他的那兩句讓他少抽煙、別過肺的話。
是嗎?是,但好像又不是。老頭的心思,鄭辰謹琢磨不明白。或許男人老了,就喜歡裝深沉吧。
鄭辰謹還在心裡笑了笑。
另一位父親,不,人渣,好像也安靜了一段時日,偶爾還是會給許易揚打電話,卻沒之前那麽頻繁了。
鄭辰謹和許易揚還以為他良心發現,可是細想卻又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一年後的十二月,鄭辰謹已經博後加規培了一年半,又發了幾篇SCI。
雖然這個階段的工資也不高,但是總歸是能攢一點錢了,再熬半年就可以加入住院醫師的行列了,工資還能漲點兒,鄭辰謹每天都數著能買車的日子。
鄭辰謹今天不用值夜班,和許易揚去超市添了點日用品,走回家。
上了電梯,許易揚說:“總感覺有什麽沒有買。”
“我看看。”鄭辰謹低頭翻了翻手裡的袋子,“好像沒有吧。”
許易揚說:“是麽?可能是我的錯覺。”
“我知道了,確實有東西忘買了。”鄭辰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狡黠。
這時,到了樓層,電梯門開了。
鄭辰謹說:“安全套啊——”
“謝家榮!謝家榮你救救我,謝家榮,我要死了……”電梯門一打開,一個中年男子突然衝上前來跪倒在許易揚腳邊,抱著他的雙腿,用難懂的鄉音哭喊。
鄭辰謹眼疾手快地把那人從許易揚身上拉開,然後把許易揚拉到自己身後擋著,朝那個中年男子呵斥:“你他媽誰啊!”
鄭辰謹這才看清楚這人的樣貌,枯瘦如柴的身板,蠟黃的面色,凹陷的眼窩,有臉上還有一道看起來很陳舊的疤痕,疤痕裡撐著罪惡和疾苦。
“謝保康。”
鄭辰謹聽見許易揚叫了這個名字,驚訝地回頭。
許易揚語氣低沉,面色凝重,眉頭微微蹙著,是厭惡,卻又帶有一絲難以讓人察覺的畏懼。
這份畏懼,之所以細微,是因為它被將近二十年的時光所掩埋,之所以還存在,是因為心底的傷痕不可能愈合。
太疼了,那時候他只是個孩子,本來白淨的皮膚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帶著疤。
謝保康是許易揚的生父,謝家榮是許易揚的曾用名。
“你別想從我這裡拿一分錢。”盡管在克制,但許易揚的聲音還是很抖,“我不知道你怎麽找到我家的,再看見你一次我就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