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除了有厚重的衣服,當然還有配飾。鄭辰謹看見那條灰色圍巾的時候,動作停滯了很久。他又扭頭看向靠在電鋼琴邊的小提琴盒,即使破舊卻依然被堅持不懈地使用著。
那是他們相識的第一年,鄭辰謹送給許易揚的禮物,到今天,已經過了十六年。
十六年沒有換來完美的結局,默契總歸還是有的。
聽到鄭辰謹動作停頓了很久,許易揚料想他一定是看到那條圍巾了。
“你拿去吧。”許易揚說。
“什麽?”
“圍巾,你拿去吧。穗城冬天熱,也用不上。尼泊爾海拔那麽高,應該挺冷的吧。”
盡管鄭辰謹要去的奇特旺地區的冬天平均最低溫也有8℃,盡管他自己也已經帶了一條圍巾,但是鄭辰謹還是把這條灰色圍巾放到了行李箱裡。
它在許易揚身邊待了十六年,帶上它,或許就是帶上他了;而帶上他,或許就是帶上琴了;而帶上琴,鄭辰謹就知道自己一定會帶去光了。
第五十五章
尼泊爾的奇特旺地區是一片叢林。清晨窺透亮的露珠,中午望翠綠的麥田,傍晚眺殷紅的日落,而夜晚,自然是觀無垠的星空。
許易揚說得沒錯,這裡的星星很漂亮。
“沈主任,我先過去了。”下了手術,鄭辰謹對主刀醫生說。
“麻煩你了小鄭,讓張景的得意門生給做二助真是屈才了。”沈醫生說。
“哪兒的話,上次進胸外手術室還是實習輪轉的時候吧,都好多年了,您讓我來是抬舉我。”鄭辰謹說。
“真會說話!”沈主任笑笑,“你快過去吧,孩子們該等著急了。”
鄭辰謹的醫援生活其實很單調。
整個醫援隊十六人,只有鄭辰謹一個眼科醫生。
他們這次醫援針對的主要是腫瘤方面,盡管少數患者患了眼部腫瘤,但鄭辰謹的主要還是幫忙處理其他部位腫瘤引起的眼底病變——而這並不是每一個患者都伴有的。
所以更多時候,鄭辰謹是一個機動人員,哪兒的手術缺助手了,他就上哪兒。
不過這樣清淨的環境正好給鄭辰謹提供了專心科研的好機會。
視神經損傷後的治療和功能恢復一直以來都是醫學領域的歷史性難題,他們課題組又細分了好多個小組,分別從不同方向攻克。
鄭辰謹的方向是張景指定的,研究中性粒細胞通過表達癌調蛋白來促進視神經再生的可能性。這個方向不算太熱,但是在許多方向都拖延多年而沒有實質性成果後,張景還是把賭注下在了中性粒細胞身上。
本來,鄭辰謹上面本來還有一位已經評上副主任醫師的林平醫生——也是張景的學生,早鄭辰謹七年畢業,他是國內最先做中性細胞粒的,但是這麽多年了也還是沒有什麽突破。
有一次林醫生說:“師弟,你看我自己研究了那麽多年,你進師門後我們也一起討論了這麽多年還是沒成果,唉……要不別死磕了。”
鄭辰謹一聽不妙,趕緊勸師兄再等等。鄭辰謹很相信張景,並且也認為這個方向一定是有前景的,只是還沒有找到關鍵的突破口。
但是醫科研究向來講團隊,沒有林醫生,他一個人做不出來。
林醫生歎了口氣說:“兩年再做不出來我就得換方向了。高質量文章一直發不出,這怎評主任呢。”
林醫生這“兩年”的時限讓鄭辰謹頗感壓力。
除了林醫生,做博後的時候,鄭辰謹就開始帶著兩三個師弟妹做實驗。現在,他遠程指導實驗,並常常和他們討論。他還通過網絡向全世界攻克視神經問題的專家學者討教。
不過,除了科研,還有一件讓鄭辰謹不期而遇的事。
“鄭醫生您好,我是姚曇,就是之前加了您微信的義工,您叫我小姚就可以。”
“你好。”鄭辰謹打量了一下這個男孩,看起來稚氣未退、天真可愛,約摸也就二十出頭。
“旁邊這位是來自南非的Mpho,他待會幫您把英語翻譯成尼泊爾語。”姚曇介紹道。
鄭辰謹又和這位看起來很熱情開朗的南非小夥子握了握手。
經常有國際義工到奇特旺小學支教,而作為中國人的姚曇在聽說有中國醫療隊來到腫瘤醫院支援時,就萌生了請醫生過來給孩子們講一堂醫學科普課的想法。
醫療隊裡的那些老炮兒都懶得費這個力氣,這個任務當仁不讓地屬於年齡最小的鄭辰謹。
姚曇給鄭辰謹簡要介紹了一下小學的情況,然後將他領到教室。
鄭辰謹不太認為自己是一個喜歡孩子的人,但是這些孩子們眼裡反射出的那種澄澈的光讓鄭辰謹有些恍惚,他們眼裡的光,就如奇特旺的星空一般純淨。
曾幾何時,自己和那個人的眼底,也曾擁有過這樣的光。
之後的很多年,鄭辰謹職稱升了,也到醫學院裡去講過不少課,但是再也沒有一節課比當下這節課講的更好——祛除所有雜質、返璞歸真的好。
“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課堂的最後,鄭辰謹在黑板上寫下這句醫學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話。
他看到Mpho對於這句話的翻譯有些犯難,於是他對Mpho說不用翻,他相信孩子們已經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