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裡聽了,多問一句:“他不怕槍手打假球①?”
卓雲峰又開始摸自己的絡腮胡子,視線掃過盛千陵一秒,才說:“打假球有打假球的江湖規矩。”
不是砍手指就是打斷腿。
江裡又沉默了。
他很明顯感覺到有一道灼熱的視線正盯著他的背,但他不敢回頭。
害怕被灼傷,擔心看一眼就要崩潰。
卓雲峰琢磨出點兒韻味,身體朝前傾一些,晃了晃手中的手機,說:“小江,你是怎麽想的?給我個準信,我好給人回個話。”
江裡沒作聲。
他想到了江海軍躺在病床上的那副虛弱模樣,連罵他一句狗東西的力氣都沒有。
想到很多年前,他和江海軍深一腳淺一腳踩進大雪裡,離開江陵去武漢討生活。那時候江海軍還算年輕,才四十多歲,背脊骨挺得筆直,牽著江裡的手,像一座堅實的大山。
又想到六年前他們被迫離開集賢巷子,回到江陵縣,開始一切從頭的窮苦日子。那時候江海軍五十幾歲,背駝了一些,臉上沾滿疲憊,只是拍了拍江裡的肩膀,一句抱怨的話也沒說過。
半晌之後,江裡緩慢地抬起頭,問卓雲峰:“卓哥,我最遲要什麽時候答覆?”
卓雲峰第一次見江裡願意下場賭球,有點意外,但還是回答道:“明天晚上。”
“好,”江裡很快點了一下頭,像怕自己後悔似的,“我明天晚上之前答覆你。”
“行。”
江裡捏著手心說完這句,衝卓雲峰疲憊地笑了一下,說:“我這幾天有點累,先回去了。”
好像剛才急著趕過來的人不是他。
卓雲峰也沒多想,點頭示意他自便。
江裡很快起身,看也不敢朝沙發那邊看,隻低著頭,用力咬著一點下唇,步履飛快地往外走。
身後很快響起另一人的腳步聲,錯落雜亂,緊跟在他身後。
他沒有理會,出了雲峰台球店,電梯也不等,直接往樓梯那邊跑。
身後的人加快步子,似隱忍很久已經臨近爆發的邊緣。
在樓梯轉角的時候,江裡剛側過身,很快被盛千陵攥住手腕。
下一秒,他整個人被壓在了背後的牆面上。
樓梯裡光線暗淡,沒有排風口。
只有一塊「安全出口」指示牌亮著幽幽的綠光,隔著老遠落入江裡慌亂跳躍的眸光裡。
江裡心緒不平,腦子裡亂糟糟,幾乎無法冷靜思考,只能被迫看著面前的人。
檸檬味洗衣液和巧粉的味道鑽進他的鼻子,無法抗拒卻又十分迷戀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
讓江裡恍了恍神。
盛千陵捉住他的兩隻手腕,用膝蓋抵著他的腿,傾身過來,壓著火氣很慢地貼近他的臉,危險地開口:“江裡,你答應過我什麽?”
作者有話說:
名詞解釋;
「打假球」兩個球手串通起來,騙出資人的錢。方言也叫「做籠子」,讓獵物往裡鑽的意思。
第74章 【第一更】真的不要師父了?
記憶穿過時光之門, 回到了2014年的夏天。
有一個痞帥的少年,厚著臉皮死纏爛打,非要拜一位斯諾克高手為師。
在最終如願時, 他曾鄭重向師父承諾永遠不會放棄斯諾克, 也永遠不會賭球。
師父為了斷了他賭球的念想,曾說過:“你只要拜我為師,就永遠不許賭球。否則, 我不會認你這個徒弟。”
江裡眼睫顫動, 眼尾漫上一層紅。
雖然只是被盛千陵禁錮了雙手和雙腿,他覺得像泰山壓頂一樣,沉得喘不過氣來。
盛千陵逼迫他與自己對視,一字一頓狠狠追問:“真的不要師父了?”
作為斯諾克師父,盛千陵做得盡善盡美無可挑剔。
在時光台球俱樂部的那幾個月,他系統熟悉和分析江裡的球技,針對性地制定了訓練計劃,還將自己多年來的控球與杆法技巧傾囊相授,讓江裡在最短的時間內,成長為可以與陸旭那種高手抗衡的半職業選手。
江裡陷進這一小方空間, 無處可逃,不得不與盛千陵正面相對。
他已經辜負過盛千陵一次,那一次是作為男朋友的身份,一句分手, 從此消失。
如今又不得不在江海軍與師父之中做出選擇。
江裡幾近崩潰, 強撐著頭腦, 回望盛千陵的眼睛。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敢開口, 怕傷人傷己。他知道自己回不了頭, 只能迎面而上,即使會撞得頭破血流,也沒有別的路可走。
江裡久久不說話,盛千陵沒了耐性。
他加大了握住江裡手腕的力道,說:“江裡,你是不是需要錢?要多少,跟我說。”
江裡神色未變,很輕很輕地搖了搖頭。
重逢本就是意料之外的痛,更多的牽連只會讓他葬身在欲念裡,一錯再錯。
許久之後,江裡茫然地將頭靠在腦後的牆壁上。
牆上滿是灰塵,還有蚊蟲飛舞。小塊石灰脫落,露出裡面暗紅色的磚塊和灰色的水泥。
一片蕭條。
江裡的目光上揚,落到樓梯轉角處最角落的那個三維空間角裡,嘴唇微翕,很慢很慢地說:“師父,回北京去吧。”
停頓好久,聲音輕下去,很脆弱,淡得像一縷煙,“求求你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