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走吧。
遠離我一潭死水的生活。
從歡樂大廈出來,江裡恢復了平靜。
他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走到電動車車棚去騎車。
他拒絕了卓雲峰的晚飯邀約,稱自己要回店裡一趟。
江裡拒絕聚餐實屬常態,卓雲峰完全沒多想,轉而又給盛千陵打了電話告知晚餐酒店。
江裡才得以從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中逃脫,騎著電動車往小江男裝店開去。
春季氣溫升高,店裡的生意越來越好。
江裡剛剛進回來的那一批夏裝很受青睞,樣衣掛出來沒幾天,庫存就已經賣出去大半。
江裡來到店裡,見姚婷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收銀台裡邊放著匆匆扒了兩口的飯,趕緊去給她幫忙。
他自己身上就穿了一套店裡的樣衣,簡直像行走的男模特一樣。
客人們直接參照他的搭配選衣服,很快就爽快地結帳。
江裡此刻笑不出來,但還是盡量禮貌熱情地為客人們服務。
他麻利地幫他們打包,掃碼收錢打印小票,做得十分順手。
等到客人終於離去,江裡才松了一口氣。
可閑下來卻覺得十分空虛,自告奮勇跑去倉庫盤點了一遍庫存。
他喜歡這種東奔西跑的忙碌感,尤其喜歡身體筋疲力盡的感覺。
每當到了這種時候,他就沒有多余的精力去胡思亂想自尋煩惱。
天漸漸黑了。
小城晚上逛街的人不多,生意不如白天。
姚婷還要回家帶孩子,一般不會守店到很晚。
江裡故意磨磨蹭蹭,提前讓姚婷下了班,在空蕩蕩的店裡坐了一會兒,決定去一趟療養院。
他檢查了一下防火設備,關掉燈,然後把玻璃門關上,從外面上了鎖。
發動電動車,直奔療養院。
去得不巧,江海軍剛好已經睡了。他現在睡眠都有些困難,需要借助吸氧,才能維持平穩的生命體症。
江裡支開何叔,自己在江海軍床邊坐了一會兒。
目光落在江海軍深深凹陷的臉頰骨上,久久沒有挪開。
夜間有一點冷,江海軍的手放在被子外面,堆著一層雞皮,手指自然蜷縮著。
那雙手做過農活,挑過扁擔,在化工廠做過事,最後變成一束枯柴,無力地擱在被子上。
江裡慢慢伸出手,手指穿過江海軍手下的空隙,很輕很慢地貼上去,握住了他的指尖。
指尖冰涼,像大雪融化時的水。
怎麽捂都捂不熱。
父子倆從來沒有過這種溫情的時刻,他們平時很少交心,沒有尋常父子間的親子舉動,有的只是一次比一次厲害囂張的破口對罵。
終於有一天,江海軍再也罵不動,服了軟,認了輸。
月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晦暗的房間裡。
江裡良久無言靜坐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揭開被子,將江海軍的手放進去。
而後起身,輕手輕腳離開了病房。
他沒有看見,昏暗的房間裡,江海軍蒼老沉重的眼皮顫動幾下,眼角緩緩落下了一滴淚水。
翌日,江裡很早就出了門。
他先去取了一些錢,交了療養院下一期的費用,又去店裡幫了會兒忙,打電話給得意男裝的趙阿姨補訂了一些貨,然後將收貨事宜事無巨細交待給了姚婷。
他做好了賭球的準備,就得先把這些事全部處理好。
下午,他又去了一次隔得近的一家男裝店,好歹要了幾千塊錢賒帳回來。
在日頭漸漸落下的時候,他滿身塵土,十分疲倦地回了家。
農村民房不興在白天關大門,江裡停好車走進去,意外地發現盛千陵坐在堂屋裡。
他微微傾著頭,背靠在椅背上,手上慢慢滑動手機,像在瀏覽新聞。
他與這昏暗的場景原本格格不入,可江裡一眼看過去,卻覺得莫名和諧。
盛千陵聽到腳步聲,抬起了頭。
他活動一下僵硬的脖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襯衫下擺,平靜地看著江裡,說:“怎麽不接電話?”
江裡從口袋掏出手機,看一眼,沒什麽表情地說:“沒電了。”
盛千陵朝江裡走幾步,在他面前站定,低頭很認真地說:“江裡,我們談談吧。”
江裡一臉抗拒,指了一下自己沾了灰的衣服,說:“現在沒空,我要去洗個澡。”
盛千陵說:“那我等你。”
江裡消極應對,把手機接上充電器,慢吞吞找出一套換洗衣服,慢吞吞換上拖鞋,慢吞吞走到浴室,又慢吞吞衝了個涼。
他知道盛千陵想聊什麽,但他不想聊,也不想撕破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離卓雲峰說的最遲答覆時間越來越近。
江裡站在浴室裡,把臉洗得乾乾淨淨,還順便洗了個頭。
他平常不愛吹頭髮,今日卻極有耐心地找出好久沒用的吹風機,抓著髮根一點點吹乾,直到完全沒有水汽。
他換好衣服,從浴室走出來。
門一開,盛千陵安靜地站在牆邊,像等了很久。
他臉上沒有表情,眼皮抬著,鼻骨突出,嘴唇輕抿,沒有半分不耐煩。
江裡朝他掃一眼,把換下來的髒衣服丟進後門那邊的洗衣機,又收了條乾淨毛巾,趿著拖鞋往自己房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