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千陵亦步亦趨,跟他走進房間。
在盛千陵住進來那天,江裡說過,他的房間不能進,但盛千陵好像並沒有放在心上。
此時江裡也沒心情去提醒,無視他的存在,自己坐在床邊擦拭腳上的水。
江裡的床對面有一張椅子,盛千陵曾經在喝醉後坐過一次,不過他沒什麽印象。
他收了收褲腿,在江裡面前坐下來,冷靜開口:“江裡,你還叫我一聲師父,就還是我的徒弟,就要聽我的話。賭博和毒品一樣,是個無底洞,只要沾一次,以後就抽不了身。不去賭,行不行?”
江裡的表情很淡,視線一直跟著自己腳上的毛巾走。
他才洗了澡,整個人很乾淨,很香,皮膚又白又嫩,連腳丫子都是健康的粉。
擦完一隻腳,又翹起另一隻開始擦。
始終沒有抬頭,但還是答了盛千陵的話:“不行。”
盛千陵沉默幾秒,問:“你是不是很缺錢?”
說實在的,盛千陵沒看出江裡在哪個方面很缺錢。他沒有房貸車貸,店裡生意很好,收入完全能支付療養院的費用。他沒有談戀愛,在生活方面也很樸素,沒有什麽不良嗜好,花錢也並不大手大腳。
所以,盛千陵不明白,江裡除了把錢花在療養院上,還能花到哪裡去。
江裡卻答非所問:“誰會嫌錢少啊。”
盛千陵:“……”
想到什麽,盛千陵忽然開口:“江裡,你是不是——失去味覺了?”
江裡擦腳的手猛然一顫,眉目擰了一下,很快掩飾過去,佯裝淡定地放下腳,換了雙布拖鞋。
他說:“沒有的事,只是口味變了。”
可是他心虛的小動作沒能逃過盛千陵的眼睛。
幾乎是得到了肯定回答,盛千陵頓時心都快碎了。
他站起身,走到江裡床邊,蹲跪下去,仰視江裡道:“裡裡,別推開我,跟我說實話,好不好?”
兩個人隔得很近。
一個坐在床沿上,一個蹲在床沿邊。
長長的日光燈管光線溫柔,照在兩個年輕人臉上,他們對望著彼此,表情不一。
窗外的馬路上偶爾傳來短促的汽車鳴笛聲,隔著很遠的地方,隱約有一片不真切的蛙鳴。
盛千陵繼續說:“我帶你去醫院檢查,味覺障礙是可以治療的,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治好。”
到了這一刻,江裡發現自己的心平靜得像長江裡的水。
他甚至微笑了一下,很冷靜地說:“治不好的,早看過了。”
他不是逐漸失去味覺的。
是有一天醒來,嘴裡突然泛苦,以為只是膽汁分泌過多,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從那一天起,除了酸和苦,他再也嘗不到別的味道了。
江裡說:“陵哥,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明白嗎?你應該回北京去,好好訓練,準備世錦賽,歐洲賽,溫布利,而不是在我這兒浪費時間。”
說完還覺不夠,又道:“你在這兒拖延時間並沒有什麽作用,該給卓哥打這個電話,我還是會打。大不了賭球的時候,我還是不用你教我的任何東西。如果還不夠,就不要再認我這個徒弟了。”
和盛千陵分開以後,江裡一次也沒在對杆中用過他教的那些牛逼杆法。
精準控力,左塞旋轉,貼庫定杆,超強低杆。
其實每一樣他都能做得很好,但他刻意收斂,選擇了回到拚準度的風格。
盛千陵緊緊盯著江裡的眼睛。
這些話,江裡說得很淡定,好像賭不賭這場球,並不是多麽艱難的抉擇。
而自己這個他當年費盡千辛萬苦才拜到的師父,在江裡心裡的分量,好像也不過如此。
房間裡陷入令人不適的沉默。
時間滴滴答答,沒有為他們中任何一個人停留。
江裡看著盛千陵蓋在自己膝蓋上的手,淡淡俯視他一眼,伸手撈過在床邊充電的手機。
他按下開機鍵,看著屏幕上顯示出手機廠商的Logo,盯著它變成主屏幕頁面。
他單手劃開鎖屏,拇指觸到左下角那個綠色的畫了個電話的圖標。
點進去,屏幕上出現撥號鍵盤。上面一半,是最近通話記錄,只能顯示五個人名,「卓哥」兩個字,正好排在第五個。
只要輕輕碰一下,這通電話就能撥出去。
盛千陵知道江裡要做什麽,痛苦地去牽江裡拿著毛巾的右手。
他兩隻手把江裡的手包在手心,仰起頭看他,低低地哀求:“裡裡,別去。”
賭球是一條看不見未來的深淵。
一腳踩進去,家財萬貫尚能遊刃,普通人卻再難回頭。
可是江裡別無選擇。
他任由盛千陵貼著自己,左手拇指緩緩落下,一點一點靠近手機屏幕上的「卓哥」兩個字。
最後一秒,盛千陵忽然用了一點力,站起身來,準備強行去抱住江裡。
這時,音量巨大的來電鈴聲先他行動一步響起來。
這是專屬於護工何叔的鈴聲。
江裡的手指頓時一顫,很快劃開接聽鍵,像有預感似的,提著一顆心喊:“何叔?”
電話那頭靜了兩秒,世界都像被按了靜音鍵。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護工何叔才開口說話。
一開口卻是無比沉重的訃告,一個字一個字,如千斤的巨石,砸進江裡的耳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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