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醫生的聲音也低了一些,緩緩道:“時間不多了。”
江裡低著頭,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過了數秒,方醫生又繼續說:“現在有兩種方案,一個是繼續在療養院觀察,二是試用一批獲得批準的進口藥。這種藥剛剛通過臨床試驗,能有效延長病人的生命,但價格非常昂貴,你考慮一下。”
江裡追問:“有多貴?”
醫生說了一個大致價錢。
稱不上天文數字,但遠超江裡的能力范疇。
江裡沉默了一會兒,說:“方醫生,我知道了,我考慮好給你回話。”
方醫生點頭,答:“好的。”
結束談話後,江裡去臨時病房看望江海軍。
他熟門熟路走過去,卻在進門前阻止了想要跟進去的盛千陵。
他現在腦子裡和心裡都很亂,壓力像一座山一樣,壓在他的心頭。
此時此刻,他不願意讓江海軍見到盛千陵。
雖然這些年來,江海軍一次也沒提過當年江裡搞同性戀的事,但江裡就是知道,江海軍不會忘記盛千陵的臉。
盛千陵停下腳步,安靜地看一眼江裡,默默退開了一些。
病房裡有三張床位,江海軍被安置在中間那一張,護工何叔就在他身邊照顧著。
江海軍鼻子上插了氧,眼下已經平靜下來,雙眼渾濁放空地盯著天花板上的白色吊頂。
聽到腳步聲,他微微轉過頭,對上江裡的眼睛。
江海軍開口就沒好話:“可惜了,又沒死成。”
江裡面無表情盯著他,說出來的話也沒有好聽到哪裡去:“你罪還沒受夠,閻王都不敢收你。”
江海軍竟然扯著嘴角笑了一下,氣若遊絲:“老子受的最大的罪就是撿了你。”
江裡冷笑地反擊:“老子也是命不好要被你撿到。”
聽到父子二人這種不同於常人的交流方式,護工老何顯得十分平靜。
第一次聽到他們這樣溝通時,他還誠心誠意勸了幾句,例如什麽「父子沒有隔夜仇」之類的,後來發現這對父子相互辱罵之後,心情都會神奇地變得不錯,也就不再多嘴。
江裡背對著門,坐到江海軍左邊那邊空病床上。
他在心裡琢磨著高價進口藥的事情,一時有些心不在焉。
以他現在僅剩的存款,或許只能買到半盒藥。
可要是有一線希望,能延長江海軍的生命,他又十分情願去嘗試一下。
能讓他多活一天,他們父子倆就多賺一天。
江海軍剛剛從搶救中平複呼吸和脈搏,還很虛弱,也沒什麽說話的欲望。
他微微側了側頭,目光飄忽地落到這病房裡的牆角旮旯,然後看向窗外明媚的日光。
春天很美,可惜他沒有力氣走出去看一看。
在心裡歎一口氣後,江海軍轉回頭,又重新落到左手邊江裡身上。
這時,他看到門口出現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影。
那個男人穿著白色的襯衫,配黑色的長褲,身材高大,氣質清潤,和他記憶中的少年一模一樣。
江海軍心跳猛地一顫,難以置信盯著那個男人的眼睛。
而盛千陵也沒有想到,他忍不住探身一瞥,竟正好與江海軍四目相對。
江海軍的眼神瞬間熱烈起來,好像在一秒之內,就湧上了深不見底的情緒。
隔得太遠,他們之間說不了話,可是盛千陵卻在這瞬間無師自通了讀心術。
他看到那雙渾濁的眼睛短暫地清亮了一下,灼烈地死命地盯著他,一刻也不肯挪開,好像在無聲表達著什麽激烈的願望。
盛千陵知道他認出了自己,那一年集賢巷子起火,他曾當著江父的面帶走了江裡。
在這震撼人心的遙遙對視裡,盛千陵忽然想到江裡之前說的那句話——“我不知道他在等什麽,好像吊著一口氣,不肯閉眼睛。”
在這時光交錯的一秒,盛千陵靈光閃現,讀懂了江海軍的眼神。
那是一種身為父親放不下子女時,最常有的擔憂和懇求。
他在托孤。
他在垂死掙扎裡,孤注一擲,苦苦哀求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盛千陵捏著手心,目光至始至終沒有移開過。
在江裡看不見的門角區域裡,盛千陵鄭重地朝江海軍點了兩次頭,接過了他無法宣之於口的重重囑托。
江海軍見了,眼角泛起淚花。
他松一口氣,把頭轉回去,緊緊閉上雙眼。
江裡看到了,伸腳輕踢了一下江海軍的病床邊沿,說:“老頭,你別裝死。”
江海軍第一次沒有和兒子激情對罵,甚至還淡笑了一下,繼續假寐。
確認江海軍暫時沒有大礙後,江裡去醫院請了車,送他和何叔回療養院。
從醫技樓出來,江裡回到電動車車棚去推自己的車。
一回頭,看到盛千陵還跟著自己,停下來問他:“你還有事?”
經過這麽一遭,江裡完全忘了早餐時他們談論的那個話題,而盛千陵也不打算再提。
春光下,盛千陵筆挺地站在那兒,神色放松地問:“江裡,這附近哪兒有順豐快遞點?”
江裡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也沒有好奇心追問,十分平靜自然地說:“出醫院右轉,走兩百米有個小巷子,你再左轉,走一百米,朝右看,就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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