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有些葉公好龍的膽怯,但又更像是近鄉情怯的悵然。
他悶聲喝酒,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著葉容。
葉容宛如在給大貓順毛一樣,用指節敲了敲桌子又低聲問了一句:“我說的話你聽懂了麽?”
傅聞遠喝了幾口就不再繼續了,怕自己真的醉了又會失控做出什麽無可挽回的事來,他握緊了酒瓶,視線仍舊緊緊流連在葉容身上,好久才試探著問道:“你不會覺得我可怕麽?容容,我…大概是個瘋子……”
葉容聽到他的話先是一愣,差點被酒嗆到然後彎著眉眼笑起來,理所當然地反問道:“那你覺得我正常麽?不是有那麽一句話,不瘋魔不成活,這年頭,日子過得太好了,誰都多多少少沾了點瘋病。”
他自言自語著,仿佛一個通透的哲學家,首先便說服了自己,語重心長地說道:“人生如果能砍掉那些愛恨情仇細枝末節且只有賺錢一個目標的話,那不就快樂很多了麽……不忘初心,艱苦奮鬥才是人生真諦啊……”
莫名就感覺到靈魂得到升華的傅聞遠默默沉思起來。
【作者有話說:最近真的開了好多坑,無限流還沒搞完又開始搞鄉村愛情和底層文學了,這本扔了太久差點撿不回來,但看到還有寶貝在等實在不忍心辜負……感謝大家不離不棄的支持~】
第二十七章 螻蟻
葉容為了給彼此冷靜的時間,決定先暫時回自己的狗窩裡住幾天。
他說要認真考慮之後再給傅聞遠回答也不只是嘴上說說敷衍而已,而是真的想要謹慎地為自己的余生負責一次。
莽撞了小半輩子,也該冷靜一回了。
葉容連夜竄回家,還以為能給葉盛那個黏人的小兔崽子一個驚喜,誰知道一開門家裡冷冷清清的,葉盛居然不在家。
打電話也不通,葉容耐下性子等到半夜十二點,葉容決定抓起外套出去找人。
葉盛這麽大的人了,也一向有主見,本來是沒什麽可擔心的,但這孩子越大葉容就越對他捉摸不透,他那個戀家又固執到刻板的脾氣,葉容實在想不到他會有什麽理由不回家。
葉容跑了幾條街,終於在葉盛學校附近的一條小巷子裡找到了人。
夜裡降了溫,巷子裡的穿堂風更添了幾分冷意,葉盛卻隻穿著一件單薄的校服蜷在角落裡。
“葉盛!”
葉容氣喘籲籲地跑過去,黑著臉剛想開口訓人,葉盛卻木然地抬頭望向他,稍顯蒼白的臉上滿是無措,還有乾涸的血跡凝滯在鬢角。
葉容有些恍惚,他上一次看到葉盛像個孩子般脆弱的樣子時還是在好多年前,會哭會叫,會求著讓自己救他。
葉容脫下外套披在他身上,蹲下身避開傷口攬住他的肩膀抱住他,拍著他的背無聲地安撫著。
葉盛好似在葉容的懷抱中漸漸回暖,靠在他的身上一點點恢復理智,好半天才嘶啞著喊出了葉容的名字。
“葉容。”他叫著他的名字,仿佛是在念著從深淵噩夢中回到人間的咒語。
葉容哄孩子一樣半調侃半安慰道:“我們小老大不是很厲害麽,都敢拿刀子捅人了,現在怎麽搞成這個樣子?”
葉盛臉埋在他的頸側,緊緊抱著葉容,整個人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聲音中滿是痛苦和絕望,“葉容,都怪我,都怪我……孟茹死了,她死了,我差一點就抓住她了……”
葉容很快從他斷斷續續零碎的隻言片語間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那個葉容曾經也見過,在樓下向葉盛告白的那個女孩,因為替被欺凌的葉盛出頭在混亂中被人推下了樓。
葉盛舉手之勞曾經幫過她,再加上那點青春的悸動,沒想到會是這麽猝不及防的結尾。
小說創作需要邏輯,而現實往往沒有邏輯。
葉容瞬間一顆心也像是被綁了冷鐵,直直往下墜。
這意外太悲哀太沉重了,任誰都承受不起。
“都怪我,都怪我……”葉盛哽咽著,瀕死悲鳴的野獸般,說出的每個字都帶著血腥味,“我害死了那麽多人,你的父母,現在還有孟茹……如果當時你讓我死掉就好了,葉容,你是不是很後悔?”
刹那間,記憶像是被一腳踢翻的油漆桶,斑駁濃稠淌了一地,明明夜風還在穿梭而過,卻讓他有一種重新置身於烈日燒灼之中的感覺。
隔著一條窄窄的門縫,門外是失散已久還在尋找自己的父母,門內是窮凶極惡的人販子正拿刀對準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孩子。
無聲的對峙之中,葉容頭上的汗滾進眼裡,蟄得他頭腦發昏看不清楚一切,他的手在門把上發抖,只要拉開這扇門,他被迫錯位的人生就能恢復正軌。
沐浴在陽光下,有父母疼愛,有朋友陪伴,健康快樂地長大成人。
可是……
他回過頭望向那個可憐的孩子,被掐著脖子血水淚水混在一起花了臉,看向他的眼睛中還殘留著光亮,用微弱氣音喊著……
“哥哥……”
葉容在那一瞬間想歇斯底裡的哭喊,可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額角上的青筋快爆裂開,他一點點松開手,在生命最兩難的時刻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像是拿著一個能定格時間的放大鏡在看世界,此後無論多少年他都能清楚記得自己做出選擇時一切細枝末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