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祿甚至懷疑,就連替任夫人復仇這種事也不過只是個幌子——或許連任塵白自己也不清楚這是個幌子。
任塵白只是在用這種事做借口,更加心安理得地去毀掉駱熾。
他阻攔著駱熾自救,毀掉駱熾在乎的東西,擋掉駱熾身邊的全部善意……就只是為了弄熄那團對他來說實在過燙的火。
任塵白大概早就陷入了某種強烈到扭曲的偏執,他不擇手段地對付著駱熾,甚至已經忘了自己這麽做的初衷是什麽。
任塵白多半已經忘了,他最開始做這些事,是因為他覺得不安。
他發現駱熾根本不必靠他或是任家活著——他終於發現駱熾根本不可能被藏起來。那團火不論到哪都矚目,明亮滾燙到他只是看著都覺得刺痛。
任塵白開始強烈地不安,開始煩躁,他總覺得駱熾早晚會走。
任塵白總覺得駱熾不會留下,不會留在這種無趣的地方,不會留在他這種人身邊……他氣急敗壞地毀掉駱熾的東西,扔掉駱熾本來能收到的禮物。
可他不知道他還扔了一個海螺。
……
明危亭聽懂了明祿的意思。
“已經把這件事告知對方了。”明祿低聲說,“他會知道他做了什麽。”
明祿回郵輪前就做了安排,他垂著手,繼續向下說:“他沒被送去他們家的醫院,荀院長不介意再多收治一個病人。”
任塵白的車到不了自家的醫院,除非任家還有人頭腦不清楚,不肯放棄一個已經半瘋的廢掉的繼承人。
……任家的人頭腦當然很清楚。
明祿查看過消息,他已經收到了荀臻的回復,抬起頭:“先生,要讓他醒過來嗎?”
“不急。”明危亭說。
明祿等著他的吩咐,明危亭卻又停下話頭。
明危亭垂下視線,他摸了摸駱熾的頭髮,把那個剛被做好的新海螺放回駱熾手心。
他能夠理解,駱熾為什麽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任夫人知道這件事。
即使這件事本身只不過是一場陰差陽錯,偏偏撞上任夫人的病,讓這種陰差陽錯終於將命運岔向了那個最冷酷和殘忍的方向,不再有被彌補和糾正的機會。
任夫人如果真的在病中得知了這件事,即使再豁達樂觀,情緒也注定會有激烈波動——這個願望在當時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駱家主可以把一個兒子扔出去眼不見心不煩,可不會容忍任霜梅居然真把這個孩子帶回家,徹底成為任家的人,這幾乎是把他掛上“薄情寡義”的牌子推出去叫人指點嘲笑。
任霜梅的身體是最大的症結,如果她的身體健康,駱家再怎麽鬧,都會被她毫不客氣地報復回去。
按照任霜梅的脾氣,說不定還會故意帶著駱熾在各種有駱家人出席的場合露面,把駱熾推到最耀眼、最矚目的地方,讓駱家所有人都看看被他們冷待的孩子有多優秀。
可明祿已經去查過,任霜梅當時被確診了主動脈夾層。位置太差,手術風險高得幾乎不存在僥幸,必須臥床靜養,稍有不慎就會有生命危險。
任霜梅不想讓家裡人哭哭啼啼擔驚受怕個沒完,叫人壓下了診斷結果,卻瞞不住在醫院照顧她的駱熾。
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駱熾第一次無師自通,把一部分自己迅速地、極為隱蔽地藏了起來。
……
在那種狀態下,駱熾已經沒有能力再把記憶全部整理清楚。
駱熾不想讓任姨因為那件事傷心,所以只能拜托影子先生,一定要幫忙瞞著任姨。
駱熾不知道,其實影子先生那天也在。
“我該下船。”明危亭說,“礁石後面是個很好的位置。”
他或許會在那裡捉到正搗亂的任塵白,把人綁起來扔進海裡,再重新整理好那些星星燈。
礁石後的陰影很深,很適合站在那裡,看一團燦亮耀眼的火。
明危亭那時還沒有下船的習慣。他其實想象不大出那該是種什麽樣的發展,安靜思索了一陣,還是握住駱熾的手。
駱熾的夢魘似乎結束了。
不知是因為過於疲憊,還是因為在已經熟悉的氣息裡覺得安全,駱熾睡得很沉,身體也放松下來。
明危亭握著他的手,他發現駱熾沒有在夢裡拽住什麽的習慣,那隻手總是完全不著力地虛蜷著。
或許也是因為,從很久以前,就已經不再有什麽可讓駱熾拽住的了。
導致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直到現在連自己做過什麽、親手毀了什麽都不知道。
“那個人。”明危亭問,“他不做場夢嗎?”
明祿愣了下:“任——要他做什麽夢?”
荀臻正親自看著任塵白,要讓任塵白出現幻覺其實並不難。
那個人目前的精神狀態原本就已經極端不穩定,只要稍加刺激適當施以引導,就能讓他陷入一場難以靠自己醒過來的夢裡。
明危亭握住駱熾的手,又一起握住那個裝滿了貝殼的海螺,輕輕晃了下。
海螺在駱熾的手心沙沙地響。
明祿忽然反應過來:“我去安排。”
……怎麽能不讓罪魁禍首親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