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家主原來是為了那批貨,才去喝茶的。”
明祿點了點頭:“不會了,我們之前並不知道,原來那位跨國集團的創始人和小少爺也有善緣。”
“你們的款項拖欠太久,對那家集團的資金流也有不利。”明祿說,“我們會對那一方有所補償。”
駱承修聽見他的稱呼,瞳孔縮了縮。
……他其實隱約猜測過明家會這麽做。
現在得到了準確答覆,他以為自己會覺得懊惱,或是追悔莫及。
駱鈞大概就是因為這個,才會把領帶夾的事告訴他的——原來他有無數次機會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原來只是因為駱枳和那個創始人丁點的聯系,明家就可以把這件事輕輕放過。
他在郵輪上被迫意識到這件事,又在回家之後不斷被現實逼著,強行一次又一次地把這件事翻來覆去地證明給他看。
他終於不得不承認,如果有駱枳在,一切都不會到現在這個地步。
……看,曾經有過這麽多機會。
他以為自己會懊悔,會追悔莫及。又或者是會乾脆惱羞成怒,再不由分說地把所有事怪在駱枳頭上——要是駱枳不出事,怎麽會招惹上明家?
但陰差陽錯,那一份被駱橙擊垮的防線,偏偏讓劇烈的疲憊毫無預兆地吞噬了他。
他前所未有地狼狽,灰頭土臉地站在一地不知道有什麽意義的狼藉裡。他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麽反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等到回神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在無意識地想明祿的話。
明祿叫駱枳“小少爺”。
駱家的管家甚至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駱枳——在很久以前,那個孩子是駱家的小少爺。
駱家的小少爺,帶著一個到哪兒都甩不掉的小尾巴,趴著門沿看他工作完了沒有。
他當然知道現在想這些簡直虛偽到令人作嘔。
他只是沒有心,又不是自欺欺人和恬不知恥,他還能分辨得出這種行徑有多讓人不齒。
他只是忍不住生出可笑的念頭,如果當初駱枳沒有帶著妹妹走失,如果一切都沒發生——
“駱家主。”明祿和氣提醒,“不上去看看嗎?”
駱承修打了個激靈,醒過神盯著他。
……有某種森冷至極的寒意悄然纏上他。
比之前的恐懼更陰冷,更叫他不敢哪怕稍微涉足,他仿佛看見那裡有數不清的密密麻麻的刀刃,正陰森森嘲笑著他。
他難道真的完全猜不出,明家為什麽要特地派人來,讓駱夫人恢復清醒?
駱承修忽然再站不住,他幾乎覺得自己要被那種連綿的寒意勒住脖子窒息過去,但他還是轉過身。
駱承修轉過身,不由分說扯住駱橙的手腕,幾步邁上樓梯。
駱橙大概是被他身上噬人的森然嚇懵了,被他扯著踉踉蹌蹌上了樓,被他扯著停在母親的房門外。
……
荀臻正在讓駱夫人從癔症發作的狀態中平靜下來。
他又不是真來做心理疏導的,只是用最快最有效的方法讓人清醒,所以也就沒有更多的忌諱,按照計劃直接開口:“駱夫人,您好些了嗎?”
“如果好些了,過幾天有駱枳的葬禮,可能需要您出席。”荀臻說,“請節哀——”
他的話還沒說完,手腕忽然被駱夫人死死扯住。
駱夫人盯著他,那種狀態當然完全不正常,可混亂恍惚裡又有明顯的不加掩飾的興奮:“他死了?”
荀臻忍不住皺眉,他幾乎覺得那種濕冷的觸感令人有些反胃,卻還是保持了基本的職業素養,只是把那隻手禮貌移開。
“是,駱枳不在了。”荀臻語氣平板地繼續說下去,“所以您做過的事,以後再沒有人知道了。”
荀臻翻了一頁:“不會再有人知道,其實是您弄丟了兩個孩子。不會再有人知道,那個孩子當時一直在給您打電話,但您因為賭氣,沒有接聽……”
“請放心。”荀臻說,“這些都不會有人知道了。”
他的語氣像是個最普通的谘詢師,先直白剖析點出最核心的症結,再說出癔症發作的病人最想聽的話、最盼望發生的事。
靠著這些手段,他引導著對方平靜下來。
荀臻說:“以後永遠都不會再有人知道這些事了,所以……”
他的話沒能說完,身後的門忽然被推開。
駱橙站在門口。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一絲血色,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或許也根本沒人在意。
沒人在意她,駱承修一步一步地走進房間。他盯著駱夫人,神色很陌生,張開口像是想要說什麽,身體忽然一晃,倉促地攥住心口的衣物。
管家嚇了一跳,慌忙過去扶,卻被駱承修用力推開。
駱承修在一瞬間變得冷汗涔涔,他狼狽地推開所有人,攥著胸口的衣物,急促地大口大口喘著氣。
駱承修死死盯著妻子,卻又好像根本沒看見她。
在他眼前的是那天的駱枳,駱枳沒在看他,好像也不認識他了。
駱枳大概早就不認識他了。
駱枳憑什麽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