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荀臻想,這或許也是為什麽他不論如何,都非常想把人治好。
“所以他也想托您……監督。”荀臻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這個詞會從自己口中說出來,還和“明先生”三個字連在一起。
他受人之托替人傳話,半是緊張半是過嘴癮:“監督明先生……一定親自做這件事。”
明祿啞然:“不用。”
荀臻愣了下:“什麽?”
“不用監督。”明祿的神色很溫和,“先生怎麽會不親自做。”
荀臻怔了片刻,轉過頭,向走廊的長椅上看過去。
他看見在那裡坐著的人影。似乎從手術室的門合上那一刻起,人影就一直坐在那。
……
回過神,荀臻才意識到明祿已經收起了那封信。
明祿正在問他:“信是給誰的?”
“給外面的人,他說自己以前沒想到這個。”
荀臻說:“不過也並不著急。只要一切順利,用不上這個。”
這些都是昨天最後做術前準備和檢查的時候,駱熾才決定準備的。他這些天一直糾結有沒有這個必要,臨到手術前,還是決定萬無一失,口述了這封信。
他有一個晚上和影子先生聊天,所以現在就抓緊時間,處理好其他的事。
大型手術前一晚,患者和家屬爆發的焦慮和緊張幾乎是必然的。
荀臻帶人給駱熾做檢查,還特意帶了專業做術前疏導的心理谘詢師,結果谘詢師起到的最大貢獻,就是幫忙把這封信寫到了紙上。
“要是我醒不過來。”駱熾坐在檢查台上,“就在幾年後,辛苦祿叔找個合適的時間……要是他們還大半夜跑去海邊等日出的話。”
駱熾仔細地想:“等到那個時候,他們的工作和家庭應該都很穩定,事業差不多也能走到想走的那個高度……再看這些應該就不會難過了。”
駱熾想了一會兒又補充:“稍微難過一下也可以。要是還覺得難過,就讓方航教他兒子叫我小叔叔。”
荀臻正在看駱熾的檢查結果,聽到駱熾給心理谘詢師口述的留言,抬起頭看過去。
駱熾靠坐在檢查台上,用手臂墊著下頜,抱著曲起來的右腿,左腿垂下來慢慢地晃。
他在藍白相間的病號服裡,尺碼是為了帶心電監護特地調整的,所以一定不合身。
稍顯寬大的病號服領口服帖敞開,讓這樣坐著的姿勢顯得年紀更小,幾乎像是個最正常、最普通的年輕人。
駱熾在想那些人將來的工作和生活,他帶著憧憬和期待慢慢地說。說到最後,又一本正經、沉穩滄桑地歎了口氣。
小駱總超級沉穩和滄桑地歎了口氣,把下巴擱在手臂上,低著頭想了半天,嘟嘟囔囔:“好想當小叔叔。”
……
所以荀臻想。
不論如何,都得想辦法把這人給治好。
明祿點了點頭,把駱熾請荀院長幫忙傳的話記下來。
他也清楚荀臻為什麽要在這個時間節點說——等手術一結束,不論結果是什麽,他們大概都完全不會再有心情再去處理這些事。
……況且,這段時間対手術室內外的人來說,都實在有些太過難熬了。
難熬到總讓人想做一些事來分散注意力,主動去想一些另外的事,來阻止和忽略源源不斷湧進腦海的念頭。
即使是明祿,其實也有些坐不住,所以才會來攔住荀臻說幾句話。
明祿向荀臻道了謝,他回到長椅邊,明危亭依然坐在原處,
他察覺到明祿的腳步聲,就抬起頭:“祿叔。”
“先生。”明祿在長椅的另一頭坐下,他發現明危亭正在操作電腦,試著問,“在看小少爺的信?”
明危亭搖了搖頭:“他有什麽話,會親自対我說。”
駱熾留下的信和小程序無非是為了那個可能。希望在最壞的結果下,依然能讓他有些事做,可以打發時間,不去把那些時間全都用來想一個人。
他清楚這件事,只是他並不想在現在考慮這個可能,因為駱熾正在用最大的努力不顧一切地想要活下去。
所以他也一起幫忙想。
“我剛才在想,這種感覺原來這麽不好。”
明危亭說:“所以他一定要忘掉。”
明祿怔了下,才意識到明危亭是在說什麽——任夫人被送去搶救的那個晚上,任塵白承受不住打擊昏了過去,但駱熾一直清醒著在等。
駱熾清醒著等到了最壞的結果。他去作為任夫人的孩子來承受這個結果,去承受其他失去親人的人的遷怒,去承受失去一切的茫然,掉進噩夢落不到底的深淵。
駱熾最好的夢是在海灘上睡著,又被任夫人抱著醒來。上船那天,明危亭代人找到駱熾時也是在海灘上。
躺在海灘上的駱熾身邊不再有任夫人,只有濃到化不開的漆黑冷夜。
明祿慢慢點頭:“是該忘掉。”
要是任夫人知道了後面發生的事,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讓駱熾把這些全都忘得乾乾淨淨。
“我在整理這些天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