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來得及。”顧凌下意識答道。
祁澈坐在了靠近浴室的那一側床邊,顧凌走到另一邊,手放在開關上:“那我關燈了。”
本來就不怎麽管用的燈泡啪得滅了,房間內就陷入一片黑暗。
山下小鎮,空氣通透程度比較好,夏天的夜晚沒什麽雲彩,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反倒顯得比開燈更加靜謐柔和。
顧凌背對著祁澈躺下來,睜開眼能透過薄薄一層布窗簾,看到窗戶外的一輪清透的半圓月。
“晚安。”
男人的嗓音比月光更清澈。
已經聽過很多次這聲晚安了,但是顧凌卻覺得今天的這聲不太一樣。
蹲在路邊跟野狗分烤腸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要睡大馬路了。
又或者,找個破舊的農家借住一晚,運氣好的能在深夜降臨前找到這家「蘭馨賓館」,開個房穿著滿是塵土的衣服湊活睡一夜,雖然這房間住起來或許還不如天為被地為床來得舒坦。
總之他不會想到這種可能,他穿著雖然尺寸偏大但是乾爽舒適還散發著雪薄荷淡香的睡衣,躺在簡陋的硬板床上,面對著窗外的月光,身後躺著這個到哪裡都是耀眼奪目的大明星。
甚至於這個大明星,對這種住宿條件似乎還挺滿意,也不知道他滿意個什麽勁。
顧凌閉了閉眼,輕輕笑了一聲。
身後的祁澈低聲問:“笑什麽?”
“沒什麽。”顧凌的眼皮開始打架,小聲嘟囔著別人聽不清的話,“覺得你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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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改變的那天,是顧凌十五歲的生日。
馬路上開著一輛小轎車,路兩邊都是盛開的油菜黃,金澄澄的。
顧凌坐在後座上,拿著小相機,給媽媽拍照。
“往左邊靠靠,這邊的油菜花好看。”顧凌指揮著她,“快點快點,擺個pose。”
媽媽伸出兩根手指比了個耶,靦腆地笑:“這樣行嗎?”
顧凌咂咂嘴,皺了皺眉:“不好看,這個太老土了,換一個。”
媽媽立即把手放下,顯得有些局促:“那你說怎麽弄,媽媽哪懂這些……”
“哎呀,真是的。”顧凌伸手去抓她的胳膊,“這樣吧,你就……”
車窗外的景色往後倒退,油菜花的金黃模糊成一片,就像正午的明媚陽光。
金黃的陽光忽然炸開鮮紅,刻進最深處的眼底。
小相機的拍攝屏幕上,一輛麵包車以極其失控地速度直直衝來。
顧凌手中緊緊抓著那個小相機。
而媽媽緊緊抱著自己。
開車的爸爸猛打方向盤,讓車子的左側跟那輛失控的車頭正面撞上,顧凌隻覺得自己好像在極大的衝力中甩出了一整個弧度,然後就是鮮紅的陽光,與刺目的油菜花。
他隻覺得自己距離那輛衝來的麵包車很遠,也覺得媽媽的懷抱從溫熱逐漸變得冰冷。
他飛出了車窗,輕盈地漂浮著,他努力地伸手去抓,但是好像再也抓不到任何東西。
好多次了,記不清是多少次了,他猛然意識到這已經是自己不知道多少次在虛空中努力去抓住什麽。
當然,他知道自己會失敗,因為已經失敗過無數次,除了空氣,什麽都無法被他握在手中。
要放棄了,放棄吧,沉淪下去,等再睜眼時就會發現那是已經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頹然落下的手忽然觸碰到了什麽。
微涼的觸感,將他蒼白的手緊緊地包裹了起來,妥帖地像是在對待最難得的珍寶。
一股燥熱的空氣猛地被吸入胸口,顧凌倏然睜開眼,入眼是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有幽微的月光。
祁澈低啞的嗓音在黑暗中響起:“怎麽了?”
顧凌大口呼吸,滿頭都是冷汗,許久才道:“做了個噩夢。”
身邊傳來床板吱呀的聲音,祁澈撐起了上身,支著手肘用左手碰了碰他的額頭。
顧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被蜷成了一個拳,被他緊緊握在右手掌心裡。
額頭的冷汗被祁澈慢慢擦去,顧凌有些窘迫,說道:“吵醒你了?”
祁澈頓了頓,低聲道:“沒有。”
顧凌:“……”
雖然能理解你是想安慰我,但是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顧凌扯起嘴角笑了笑,順著他說:“那你夢話說得挺清楚的。”
祁澈放在他額上的手輕輕拍了拍,像是在哄孩子:“睡吧。”
他面對著顧凌躺下來,呼吸清淺。
顧凌沉默了半晌,然後翻了個身,跟祁澈面對面躺著,隻隔著一小段距離。
他什麽都沒有說,閉上了眼。
他的手還蜷在祁澈的手心裡,但是他沒有動,祁澈也沒有松開。
下半夜,他沒有做夢。
但是空調不大管用了。
盛夏的天,空調沒用就算了,最要命的是緊靠著身邊還睡著個正值盛年的男人,哪怕他平時看起來是個冰山,此時觸碰起來也像一輪烈日。
顧凌在半夢半醒中燥熱地拳打腳踢,直到一股子微弱的涼風衝著臉緩緩吹來,才稍微消停了一會。
也不知道這股風吹了多久,顧凌才不踏實地又睜了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