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沈君懷在M國H大讀大一,少年成名又家世顯赫,吸引了不少男男女女,當然也引來不少嫉妒心思。偏偏他又是個低調沉穩的性子,縱使有人想使絆子也難以找到縫隙。那個所謂的朋友大約覺得搞了他的初戀,比較得意,便在一次聚會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大放厥詞,說沈君懷的這個初戀多麽放浪、乾起來多麽爽之類的話。一個女孩這樣被當眾詆毀,是相當難堪的。
沈君懷從人群中走出來,單手將這人拖到泳池邊,照著胸腹打了三拳,最後將已經神志不清的人提起來,一拳轟進水裡。這場鬧劇最後以這人肋骨斷了兩根,住了一個多月的院收尾。
蘇長羨一想到當年這個場景,當下又忍不住“嘶”了一聲,當然這麽殘暴的畫面他不會告訴路清塵。“後來嘛,當然再也沒人敢挑釁老沈了。”蘇長羨轉頭看沈君懷,“後來那個女孩子來求複合,你是怎麽回絕的?”他想了一下,突然壓下聲音,戲謔著說,“髒。”
路清塵笑容停在臉上。
蘇長羨還在說著什麽,路清塵有些聽不清了,隻覺得耳朵裡傳來嗡嗡的白噪音。他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坐在旁邊的沈君懷,那人臉上還是一貫的沒什麽表情,半仰著倚在頭枕上,微閉著眼,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他又轉回頭,盯著自己合攏放在膝上的雙手,陷入迷茫中。
直到沈君懷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回過神。蘇長羨的話還在車裡回蕩著,他斷續聽到了“老沈年輕的時候手可真黑”“這人控制欲超強”“對伴侶犯錯的容忍度為零”一類的話。末了,蘇長羨還忍不住調侃了一句:“不是我說,清塵,你簡直就是照著老沈的審美點和嚴要求量身定製的。”
路清塵低著頭,額上的發長了些,遮住了眼裡細碎的光。車裡冷氣開得足,他臉色和嘴唇都有些發白,雙手緊緊絞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一隻手伸過來,覆在他手上。他緩緩抬頭,沈君懷正看著他,笑容淺淡,眼瞳深不見底。
兩人對視半晌,路清塵先別開視線,勉強笑了一聲,說了一句“他很好”,算是回應蘇長羨的那句“他要是對你不好你盡管來找我”的玩笑話。
到了碼頭,蘇長羨領了號碼牌,直接將車開上船。妥當後,三人來到遊輪頂層。
實驗室項目組來的人不多,大都是蘇長羨的合夥人、朋友兼同事,都屬於一個圈子,自然也放得開。這會兒,大家都在頂層聚齊,要麽喝酒要麽玩牌,一個小時很快就打發過去了。
路清塵一出現,立刻成了關注焦點。他站在那裡,像隔空在一片色彩濃鬱的油畫布上投進了一小塊黑白水墨,乾淨分明到極致,便成了另一種耀眼。
不少人過來熱絡著打招呼,他勉力笑著,是一個溫柔愛人的樣子。
沈君懷知道他向來不喜人群,更是害怕成為焦點,便一刻不停拖著他的手,帶他去包廂歇息。還未走到門口,沈君懷就被幾個朋友攔住,於是便說:“我去一下,你自己先進去歇會兒。”他看著路清塵乖巧點頭,並目送他進入包廂,才轉身和朋友走開。
包廂裡沒有人,燈很亮,各類酒和小食擺在吧台上。
路清塵關上門,迅速環視四周,然後脫力般,咚的一聲靠在了門上。他低垂著頭,後背死死抵住門,一動不動。
幾分鍾後,也或者更久,仿佛靜止的畫面終於有了動靜,他慢慢滑下去,坐到地上,雙手撐在膝蓋上,慢慢捂住臉。
腦中畫面紛雜,他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像海浪席卷全身,冰涼透骨。
身體從未忘記,並且不斷重複創傷。
少頃,他踉蹌著爬起來,衝進包廂衛生間,從出門開始積攢了一路的惡心感排山倒海湧來,終於在這一刻達到極限,哇地吐了出來。吐到最後,已經只剩下苦澀的酸水,他跪坐在地上,再也無力站起來。
沈君懷在衛生間找到他的時候,幾乎嚇了一跳。眼前的人臉色白得透明如紙,像一個摔碎了的布偶伏在地上。“怎麽回事?哪裡不舒服?”沈君懷一把撈起他,這才發現他全身都在應激般地發抖。
一會兒工夫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沈君懷心下大駭,急忙把他抱到沙發上,又用毛毯將他裹住,這才騰出手打電話給蘇長羨,讓他立刻叫醫生來。
跟船的隨行醫生很快診斷完,開了幾粒暈船止吐藥,喂路清塵吃下。又略一思忖道:“路先生表象上看是腸胃問題,但他有些奇怪的應激反應,建議回去之後仔細再檢查一下。”
路清塵吃了藥,漸漸清醒過來。他模模糊糊睜開眼,茫然四顧,看到穿白大褂的醫生正收拾醫療箱準備離開,看到蘇長羨一臉著急,也看到沈君懷臉色很沉。
“我……有些暈船……”他一隻手無意識地去抓沈君懷的衣角,帶著小心翼翼的解釋,還有一種“這其實就是個小問題”的故作輕松,試圖不因為自己的存在給周圍帶來困擾。
沈君懷拿一塊熱毛巾給他擦臉,安撫著他的敏感:“不舒服要告訴我,知道嗎?”
路清塵把臉蹭到沈君懷握著毛巾的手裡,貪戀著那一點溫暖,輕聲說著“嗯”。
他的手真暖,如果一直有這雙手撫在臉上,那麽再辛苦的路,也能很快熬過終點吧!
第8章 他不願聽別人談論路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