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禮側身讓出座位,做了個手勢,讓老大爺坐了。
老大爺坐了下來,又抬頭不停說著什麽,看樣子是在道謝。
張信禮低聲和他交談,林瑾瑜聽不懂他說的什麽,隻從老大爺的反應猜測是讓他安心坐著,不用謝。
大爺身上穿著件舊巴巴的綠色圓領汗衫,從袖子裡伸出一截乾枯的手臂抓著前面座椅的靠背。他枯瘦的手臂和林瑾瑜挨著,渾身散發著一股老人特有的氣味……那種老人味讓林瑾瑜想到花生和奶奶的毛線團。
他仰頭看張信禮,後者站在過道上,扶著靠背,示意不關他事,坐著就好了。
林瑾瑜隻得轉頭老老實實坐著。身邊換了一個陌生人讓他有點不自在,整個人都發僵。他悄悄斜眼觀察身邊新坐下來的老大爺,老大爺隻呆呆地扶著靠背看著前方。
車裡空間本來就狹小,林瑾瑜坐的這一排是連在一起的,中間沒有扶手,老大爺坐得又裡面,這導致他只能跟大爺肩膀擦著肩膀,手碰著手。
這個距離讓他覺得很局促,林瑾瑜往裡縮了縮,手抬起來放在自己膝蓋上。他有點想不坐了站起來,又覺得突然這樣會不會太奇怪了點。
他沒法再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了,林瑾瑜挺直了背,假裝扭頭看窗外,其實身上每一個細胞都覺得不自在,他在這樣坐立不安的氣氛中煎熬了十幾分鍾,終於等到車開到了下一站。
車裡的人員又流動起來,林瑾瑜撇頭看車門,看見一個老太太背著個看起來重得不行的麻布袋上了車,艱難地在人群裡擠著。
她挪到林瑾瑜附近時,林瑾瑜立刻站起來,用普通話招呼道:“奶奶,您來這邊吧。”
一車人瞬間全看著他,林瑾瑜不習慣這種目光注視,感到非常難受和不自在。
老太太有些訝異又驚喜地張開缺牙的嘴,用很不標準的普通話向他道謝,把肩上的麻布袋子放了下來,塞到座位底下。
林瑾瑜側身艱難地跨過麻布袋子擠了出去,讓老太太進去坐著。他擠到一半想起自己放在靠背上的滑板,想返身回去拿,卻聽老奶奶揮揮手示意他用不著。
“沒得事,我抱著,我抱著嘎。”
林瑾瑜便道了謝,接著往外擠。過道本就狹窄得堪堪可以側身過兩人,這會兒還早就站滿了人,根本沒空隙再塞進一個人了。林瑾瑜好不容易從座位上擠了出去,卻沒地方抓手,全靠體重慣性撐,轉彎時被甩得左搖右晃地撞別人。
“你可以不讓的。”林瑾瑜聽見張信禮扭頭低聲對他說。
“你不也讓了嗎?”林瑾瑜回道。
“我讓,是因為我有地方站。”張信禮說。
“哦,”林瑾瑜說:“你認識那個老爺爺嗎?”
張信禮搖了搖頭:“不認識。”
“我也不認識那個老奶奶。”林瑾瑜說。
又是一道急轉彎,林瑾瑜光顧著和張信禮說話去了,沒防備車輛突然轉彎,瞬間被慣性一甩,“砰”一下撞到不知誰身上,鼻子都差點給他撞沒了。
“嘶……”他好不容易回歸原位,還沒緩過來呢,司機又是一個大回旋,把方向盤打得像擰螺絲一樣。
這回張信禮眼疾手快地拽了林瑾瑜一把,避免了又一次撞擊,他對林瑾瑜道:“你靠著我吧。”
第47章 出行(2)
前頭獨自坐著的拉龍也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的動靜,把脖子扭得跟根麻花一樣使勁往後看他們。
林瑾瑜隔著人群朝他道:“你坐好,沒你的事。”
接著他看了張信禮一眼,往他正後方挪了挪,半邊胸膛抵著他後背,擠著擠著跟他靠在一起。
接下來幾站都是上的人多下的人少,車廂裡日漸擁擠,全是人貼著人。林瑾瑜虛虛挽著張信禮的手臂,靠在他身上,總算有了一個支點,不再被甩得東倒西歪了。
人一多車廂裡就悶熱起來,窗戶已經全打開了,可那幾扇小車窗裡湧進來的空氣有限,根本吹不散這麽多人擠在一起產生的熱氣。
天氣又熱,溫度一上去汗就一股股地往外冒。林瑾瑜靠著張信禮,根本就不敢隨意亂轉頭,只要一轉頭,周圍那股子中年人的汗味就熏得他感覺自己在窒息的邊緣。
他嘴裡那根棒棒糖已經吃完了,但那股牛奶味還留在他嘴裡。這可能是現在唯一讓他覺得還能接受的味道……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股支撐他呼吸的奶味在慢慢消退,周圍刺鼻的汗味越來越濃。
悶熱加顛簸加汗味讓林瑾瑜整個人有點頭暈目眩。本身昨兒因為今天要出來玩他就興奮,翻來覆去折騰好一會兒才睡著,這會兒在車上晃晃悠悠擠了幾十分鍾,他那股困勁又上來了。
林瑾瑜越站越犯困,渾身沒骨頭似的靠著張信禮,道:“困死了。”
張信禮扭頭看他:“你睡那麽久,怎麽還天天困。”
“不久,”林瑾瑜說:“昨天睡了七小時,顛來顛去又困了。”
“你還舒服嗎?”張信禮問他。
這會兒林瑾瑜就是犯困,惡心倒不覺得惡心了,於是他道:“還好,我可能適應了。”
“不舒服就跟我說。”
“好的。”
蒸騰的悶熱汗氣讓他頭暈,林瑾瑜把下巴搭在張信禮肩膀上,無聊地看著窗外的綠色。
張信禮脖頸間也有一層薄汗,但是並不難聞。那是一種林瑾瑜十分熟悉的、屬於男生的氣味,他睡過的被子上有、枕過的枕頭上有,那天傾盆的雨夜裡,張信禮給林瑾瑜蓋著的那件外套上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