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內容從天氣到今天吃了什麽無所不包, 甚至有時候周元熙會和他說說自己的事。
路西一開始不懂這聊天是什麽意思, 因為裡面根本沒有提問題啊。
崔笑告訴他這其實是一種很有技巧的話術,周元熙會從和他的聊天內容裡分析他現在的情緒和心理狀態、甚至潛意識關注的東西,不能算采訪技巧,但可以證明周元熙這個人很厲害。
路西現在也挺願意和周記者說說自己的訓練情況,遇到困難的時候跟外行聊天和跟內行聊天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跟鄧暢、陳岐這樣的內行聊,他們會給很多技術性建議。
但是和周元熙這樣的外行人聊,他會貼貼撒花遞安慰,有時候路西就是需要這種沒什麽實際內容的純粹正向情緒,更別說周元熙本來就是很體貼會說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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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口水,消消氣。”周元熙把運動飲料遞給路西。
“你知道這是我10月份摔的第幾個兩周半嗎?”路西噸噸噸地灌了幾大口,問周元熙。
周元熙搖頭。
“第200個。”路西說完用力擰上瓶蓋。
“你記得這麽清楚啊。”周元熙驚歎,然後想起來,“哦,你們有記錄表。”
“是的,學霸。”路西衝周元熙豎了豎拇指,但想到這兒他也沒什麽調侃的心情,這幾個月失敗的兩周半已經好幾百個了,後內三周、後外三周,也一點進展都沒。
路西苦笑了下:“你說,我不會真的再也做不了三周跳了吧。”
“不可能。”周元熙說,“你肯定會好的。”
“為什麽?”路西挑了下眉側眼看周元熙,“因為我以前都能做是嗎?”
幾乎所有人都是這個邏輯。因為你以前能做,所以以後一定也能做。
路西很感謝他們的鼓勵,但是腳踝多了兩根鋼釘的他和之前比,完全不是一個人了,所以這個邏輯其實行不通。
“當然不是,這不是瞎扯麽。”周元熙驚訝地說。
路西這下有點意外了,訝然地看著周記者。
說話時鄧暢正拉開冰場門走下來,伸手拿過掛在旁邊保護網上的刀套,套在冰刀刀刃上坐到路西身邊,他也聽見了周元熙和路西的對話,坐在旁邊是要聽。
但是不管路西還是鄧暢,其實都是禮貌的一聽,在他們兩個看來周記者一個外行也說不出什麽非常有建設性的內容。
周元熙說:“因為你會滑野冰。”
答案出乎意料,兩個人都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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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野冰這個事情我看極少有運動員提到,去查了資料,一般運動員不會去滑野冰,因為冰面很硬而且不平整,不算安全。”周元熙說。
“滑冰場的冰都是按照一定的配方澆鑄,軟硬度適中,也會定期清冰保持平滑,滑野冰的技術並不會讓你在溜冰場裡滑得更好,但你還是花了很多很多時間在野冰上。”
路西懵懵地點頭。
這都是他在采訪裡說過了,雖然是邊角料的采訪,不過周元熙看過也正常。但他還沒明白說這些話的意思。
“我很喜歡你形容自己滑野冰時候用的詞。”周元熙說,“你說「馴服」。”
路西怔了怔。
突然有點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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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確實是熱愛滑野冰的感覺,在一次次的滑行中讓堅硬的冰面在自己的冰刀下變得服從,充滿了未知的、不可靠因素的冰面逐漸像「家養的溜冰場」一樣馴順。
從桀驁變得柔軟,從不可控變得言聽計從。
說是自己適應野冰也可以,但是路西一直用的詞都是馴服,在他看來這就是馴服。
不是他適應冰面,是他駕馭冰面,競技在這個領域不生效,但他是全世界野冰玩得最好的人。
自己現在的狀況,路西一直覺得是恢復問題,但事實是,陸地課都過關了,技術和力量的層面都達到了,找回四周跳會比較難,但不應該一直卡在三周跳這裡。
一次次的重複,機械化的摔倒,被周元熙這樣一點路西幡然醒悟,睜大了眼睛看向身邊的鄧暢。
鄧暢在這個瞬間也明白了,緊緊地攥住路西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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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總覺得冰面是自己的另一個戀人,其實他以前也覺得冰面是和自己爭得不死不休的猛獸,他在馴服冰面的過程中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快意。
只是在滑冰場裡待太久了,忘了這個想象。
甚至軟綿綿地期待著冰面能對他好一點。
這個想法就太柔弱了。
路西記起之前那個采訪稿裡,記者問他有沒有想加的帥一點的台詞,路西覺得自己文筆不好,就纏著鄧暢給他寫。
鄧暢很清楚那次采訪講的什麽,因為是他們兩個一起去的,之後在那張草稿紙上飛快用路西的第一人稱寫了句話,路西一邊吐槽他好中二一邊覺得這話說的太對了,開開心心地發給了記者。
那句話是這樣的:
“沒有覺得做不到的事情,只要是在冰上。 因為就連所有運動員都不會挑戰的,最結實的野冰,都只能對我俯首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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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面反射著淺淺的光,光芒有時溫柔有時冰冷,隨著心境變化而不同。
對運動員來說心態一直都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同樣的技術水平隨著心態不同發揮出來的效果也會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