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城市一中兩年,徐礫獨來獨往我行我素慣了,沒有過朋友。
除了上課聽講做筆記,被老師偶爾點名回答問題,他課間大多數時候為了補覺,都以趴在桌上睡覺的方式度過,頭上罩一本書便能隔絕外界吵吵嚷嚷的一切。
徐礫在班裡相當於一個透明的人。雖然徐礫的家庭父母情況、在網吧KTV酒吧打工的事跡早已傳得沸沸揚揚真真假假,但不會有人當著面來高談闊論,他們恨不得避而遠之,也不敢來主動招惹,總之無視是最好的辦法。
不過如今有了祁念這個守口如瓶又忠實的聽眾,徐礫的嘴巴便停不下來了似的,許多沒地方說的廢話都一股腦倒了出來。聽的人還迷迷瞪瞪著,他已經進入下一個話題。
每天早上到了學校,不少同學都在急匆匆的抄作業。徐礫搞不懂他們手忙腳亂的是為了什麽。他前一晚做不出來的題目只會早自習掏出來再想想,想不出來向來直接空著,等作業發下來,空白處頂多打上了一把大大的紅叉,又不會死。
徐礫發現祁念上早自習也從不著急作業,甚至連作業都不會掏出來,小組長來收,他才一樣樣交上去。
“小漂亮,你寫數學卷子了嗎?”月考前張超布置下來的題難度陡然加大,徐礫咬著筆頭又想了一早上,連語文早讀都馬馬虎虎應付著,卷子最後兩題他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轉頭看見祁念呆呆傻傻坐在那裡邊讀書邊走神,頓時不幹了,好奇地探身湊過去問道。
祁念被他嚇了一小跳,點頭說:“寫了。”
“借我看看,不抄你的。”徐礫腆著笑臉說道。
祁念想了想,轉身回去打開書包,把卷子拿給了徐礫。
“你數學這麽厲害啊,都寫完啦?”徐礫翻著他的卷子,越看越抓耳撓腮,“可是我怎麽看不懂你這寫的什麽,三角形的內切圓為什麽這麽算?公式變換來的?”
祁念睜著他那雙迷迷瞪瞪的眼睛看向徐礫,“啊”了一聲:“就……就這樣算的。”
“我問你怎麽算的,教教我嘛。”
“哦。”祁念摸著筆,對著草稿本愣了好幾秒,才終於想起習以為常的自動變換的公式初始形式,一筆一劃給下了下來。
他捏著那張草稿紙,突然一副要給不給的樣子,徐礫歪歪腦袋近距離盯著他,笑嘻嘻地等他下一步動作。
祁念嚅動著嘴唇,終於小聲說:“你能教我一下文科麽。”
“行啊,我還以為什麽呢,”徐礫切了一聲,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學業考試之前都包給你了。不是我自吹自擂,我文科可好了!”
一直到月考期間,徐礫每天中午都會叫上祁念一起出去吃飯。
他們都不愛去食堂,徐礫在學校外這些箱子裡混得不能再熟,帶著祁念去了人沒有那麽多的小餐館,價錢便宜好吃,份量還大,徐礫能打包一半回去帶給他媽媽。
上午考的是語文和歷史,等飯期間徐礫見祁念從教室裡出來起就表情嚴肅,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他問道:“小漂亮,你怎麽了?考試沒考好?有什麽要緊的。”
“要緊的。”祁念短促地說。
“好吧,”徐礫抿抿嘴,“話說回來,那你文理分科選了我們班確實情有可原,理科好就讀理科嘛。”
“文理分科?”
“你……不知道麽?”徐礫從服務員手上接過炒飯,又要了打包盒,把炒得油光發亮香噴噴的炒飯扒拉著倒入打包盒中,邊狡黠地笑了一下,說,“你悄悄告訴我,是不是走後門進來的?”
“什麽是走後門?”祁念問道。
徐礫抬頭停頓片刻,籲了口氣解釋道:“走後門——就是,其他人都不能來我們班上學,但有的人可以靠錢靠關系,可能只是一句話的事,就能來我們班上學。”
祁念握緊了杓子,閉著嘴沉默下來。
“哎呀,我不是說你啦,”徐礫大喊一聲,驚得隔壁桌的人朝他們這看了一眼,他放輕了聲音說,“我感謝還來不及,我媽每天聽我叨叨都不願意聽,一說她就嫌我煩她寫字,耽誤她睡覺了。你這麽容易讓人搓圓捏扁的,我倒不好意思欺負你……”
他最後邊往嘴裡塞了口炒飯,邊喃喃自語般說:“……像有朋友了一樣。”
從小餐館出來,正午的太陽毒辣異常。
徐礫拉著祁念往那排停放的汽車後走,校園大道的長廊下有短短一片屋簷,極窄的陰影剛好夠他們擠在裡面一前一後地走。
徐礫和祁念在校門口分開道了別。他去推了自行車,回家給他媽送飯和監督吃藥。
校門口的那家胖哥小吃店外永遠站著那麽幾個人,手裡拆著新買的煙,或拎著一瓶汽水飲料。黃臻染了幾個月的那頭黃毛在其中格外顯眼,骨瘦嶙峋的身軀歪歪斜斜站著,嘴邊似乎還帶著痞笑。徐礫隻瞟了一眼,便率先蹬上腳踩踏板揚長而去。
徐礫在黃臻邀請他去酒吧、提起王小浩的當晚就將那筆錢轉了過去。
一千五百塊,一分不差。
雖然劃去這一大筆,手中的錢就沒剩下多少了,但比起貧窮,徐礫更恐懼被人拿捏,他不喜歡自己的生活裡出現糾纏不清的麻煩與威脅。
被人拿捏住的樣子,徐礫從小看到了大,活生生就在眼前。
他至今也沒有看懂,他溫柔美麗的母親究竟在執著於什麽,寧可變成一個瘋瘋癲癲懼怕出門的瘋子,也要活在虛幻的世界裡暢想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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