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嶼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時隔多年,那天在病房裡見到的場景依然記憶猶新,像一個印記,清晰而深刻地印在他的腦海裡,身不死無法磨滅。
那一天,媽媽不再是印象中溫婉美麗的模樣,而像個瘋婆子,披頭散發,臉色蠟黃,不過是短短一周沒見那個年輕美麗的女人像是老了十多歲。也不知道她被綁在床上多久了,被束縛帶綁著的部位白皙的皮膚上都已經磨出了很深的紅痕。她不停地喊叫著,聲音嘶啞地不成樣子。她的嘴裡翻來覆去地喊著「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我兒子」,然後她又開始不停地喊小雨。
顧嶼那時候確實是嚇壞了,但是一想到眼前這個癲狂的女人是他的媽媽,血緣親性讓他無法對這一幕無動於衷。他聽著媽媽不停地呼喊著自己的名字,終於還是仗著膽子走了過去,他伸手輕輕握住了媽媽枯槁的手,顫抖著聲音回應:“媽媽,我在這裡。”
聽到顧嶼的聲音,病床上的女人安靜了下來,艱難地轉過頭去看顧嶼,臉上恢復了往日的溫柔。她柔聲輕喚著顧嶼的名字,像平時那般。
顧嶼以為媽媽終於恢復正常了,然而不等他高興,面前的女人突然臉色一變,目露凶光地瞪著他,嘶聲吼叫著:“你不是小雨!你不是我兒子!滾!你不是!”
顧嶼嚇得跌坐在了地上。
再後來由於她的情緒過分激動,醫生隻得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
高梓刻意隱瞞起來的過往終於還是暴露了。沉寂了九年的舊疾複發,九年的蟄伏一旦爆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可怕。用醫生的話來說已經是病入膏肓了,這一次複發再沒有痊愈的可能,他們能做的不過是等待著疾病一點一點蠶食掉她的生命。
在顧嶼的記憶中,自從那天開始,媽媽再沒有回過家,被關在了醫院裡接受治療。爸爸得知了一切,痛恨妻子隱瞞了病史和曾生育過孩子的事實,徹底斬斷了夫妻間僅剩的那點感情,當機立斷選擇了離婚,把孤苦無依的妻子扔在醫院不管不顧,轉頭又很快跟公司的女員工勾搭在了一起。
由於高梓病得太嚴重已無力撫養孩子,離婚的時候顧嶼被判給了父親。只是顧父原本就跟這個兒子感情不親厚,出了這一檔事情之後看到兒子就會想起那段失敗的婚姻,於是愈發不待見。
顧嶼徹底成為了沒爹沒媽的孤兒。
父親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自己變成了外人。至於母親,自那天之後就再也不敢面對她,不再跟人聊起自己的媽媽,刻意避開所有跟媽媽有關的字眼,假裝自己是個沒有媽媽的孩子。
他盡力脫離原生家庭帶給自己的一切,強行與他們斷絕關系,卻唯獨對那個未曾謀面的同母異父的哥哥越發好奇。
媽媽從來沒有跟他說起過哥哥的身份,但顧嶼知道自己那位同母異父的哥哥十有八九就是如今在娛樂圈小有名氣的少年歌手——喻冉。
他不清楚喻冉和媽媽為什麽會分開,也不清楚他們母子倆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從那之後他開始和媽媽一樣開始關注喻冉。或許是兄弟親緣,顧嶼第一眼見到喻冉就對這個素不相識的哥哥很有好感,而了解得越深越是發現自己哥哥是個很可愛也很善良的人,對於哥哥也是越來越喜愛。甚至還曾幻想過和哥哥相認那一天會是怎樣的場景。他覺得,哥哥這麽善良,肯定不會不認自己這個弟弟。反正他已經沒有家了,以後他可以投靠哥哥。
只是他的美夢剛剛構建了一個雛形,現實卻給了他殘酷而沉重的一擊。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明明應該在醫院接受治療的媽媽為什麽會出現在千裡之外的陌生城市,又為什麽能如此輕易地找到喻冉。他也不明白明明是母子倆,為什麽哥哥卻不願意認媽媽,為什麽會說出「我跟你沒關系」這種絕情的話。而他的媽媽又為什麽要如此低三下四地去求自己的兒子,為什麽要跪在兒子面前痛哭懺悔。
他在網絡上,通過網友的手機鏡頭看到這一幕,遭受到的衝擊卻如同身處現場。那一幕是如此的刺眼,也如此的荒唐,荒唐得他大腦一片空白,右手顫抖得幾乎握不住鼠標。
後來,他終於知道了這段荒唐扭曲的母子情背後的真相,只是真相比他想象的還要沉重、慘痛,給他的衝擊比得知媽媽瘋了還要大。
他記得那天,他在電腦前呆坐了一天。新聞上虐待幼子、瘋狂毒婦的字眼,被曝光出來的喻冉當年遭受虐待的證據,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照,都給他造成了巨大的衝擊,他伏在電腦桌前哭了一天。那些鞭子明明沒有打在自己的身上,他卻感覺到了那種皮開肉綻的劇痛。
臉頰上突然多了道溫軟細膩的觸感,像是人的指尖,帶著溫暖的溫度,溫柔地在眼瞼輕輕撫過,指尖撫摸過之處帶起一道濕意。
顧嶼從回憶中回歸現實,怔怔地看著沈染軒濕潤的指尖。
他又去看沈染軒。他看到了沈染軒心疼的目光,一向冷淡的男人此刻卻一副要哭起來的表情,看起來還真有些違和。
他扯了扯嘴角,抬手隨意抹去臉頰上的淚水,又恢復了一開始的平靜。
“這件事,幫我保密。”他拜托沈染軒,語氣十分鄭重。
沈染軒深吸了一口氣,等心情平複了才重新開口:“喻冉不知道你的存在嗎?”
“不知道。”顧嶼黯然垂眸,“他被喻家領養的時候已經失憶了,一直到他十八歲,我媽找到他他才想起來。但是那時候我媽病得已經很嚴重了,已經忘了我的存在,在她的意識裡兒子只是喻冉,所以從沒在他面前提起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