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齊沒有接,也出乎意料地沒有即刻反駁,而是沉默許久,才回:“我不知道。就算你說得對,那陸周瑜呢?他不告而別,這才是不喜歡吧?不如你就此跟他分手。”
他的邏輯很簡單,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要。
掌心的草莓被無意識地擠破,指尖刺進果肉中,淌了滿手黏膩的汁水,順著手腕向下滴落。夏炎起身說去洗手,趁沈齊擦拭沙發上的草莓汁時,抄起茶幾上的手機,匆匆邁進廁所。
洗過手,他兩手撐在水池邊。
鏡子上孤燈投影,但仍將裡外的兩重人影照得無所遁形,蒼白、落拓。夏炎拿出手機按亮,屏幕上只有一條購物APP推送的廣告。點開通訊錄,撥號時,他虛無地吞咽,嗓子裡像嵌了塊生鏽的鐵,牽扯出一陣鈍痛。
該說什麽呢。
你在哪?
什麽時候回來?
沒事,就是問問明天需不需要接你。
……
隨便說什麽吧,夏炎出神地想,或者等他先說話好了。但下一秒,卻聽到關機的提示音。
掛斷,再撥過去,關機。
再掛斷,夏炎把手機屏幕舉到眼前,顯示時間是下午兩點剛過。
前幾天也在這個時間聯系過,他習慣午睡醒來,愣神的功夫,給陸周瑜發些有的沒的,做的混亂的夢,下午的安排,有意思的展等等,都能收到回復。
或許是還在忙?在午睡?信號不好?
感冒發燒的症狀愈加嚴重,猶如身體浸在冰水裡,好不容易被打撈上來,用烘過的熱毛毯裹住,但下一秒,腳下的冰面又猝不及防地碎裂。
整個人忽冷忽熱,夏炎用涼水洗了把臉,這下不熱了。
他第三次撥打同一個號碼,關機。
好吧。夏炎攥緊手機,覺得鼻腔阻塞,呼吸困難,於是張開嘴大口喘息。
下午兩點,倫敦時間是早上七點,或許還沒睡醒?可沒睡醒也不該關機。
七點沒睡醒,那七點半呢,八點呢,九點,十點呢?……明天呢?
明明說好明天會回來的啊。
尚存的理智告訴夏炎,只是電話關機而已,客觀原因有很多,他不該,也不必把事情往最壞的結果上去想。
但沈齊的一句“不喜歡”,是最後一根稻草,是第一聲雷,令他自亂陣腳,毫無反駁之力。
夏炎能清楚地感受到,因高燒,自己的思維變的遲緩,失控。
難道真如沈齊說的……他又一次,又一次,不告而別了?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十年前不就是嗎?他們甚至連名字都沒有交換,隻接了個莫名其妙、稀裡糊塗的,山楂味的吻,等醒過來,人就走了。
那再來一次似乎也合情合理。
只不過這個吻無限膨脹,又分解成一個個瞬間。
第一次留宿。
半根油條。
紙玫瑰。
好運氣。
試試。
……
不對,合什麽情?合什麽理?是不合情也不合理,那時候是那時候,可現在——我們現在是在談戀愛啊,不是嗎?
再出去時,沈齊已經整理好沙發和茶幾,他拍拍手,說:“我爸催我回去看我爺爺。”
“快下雨了,讓司機開車小心。”夏炎彎腰從沙發的縫隙抽出他帶來的項鏈,“這個別忘了帶走。”
“哦,不小心掉進去的。”沈齊訕訕地笑一下,“我走了,你休息吧。”
走至玄關,他彎腰用力敲敲魚缸,龍睛搖頭擺尾地在水中流竄,逗弄半天,夏炎忍不住出聲催促時,沈齊才直起身,“那你明天是不是沒有安排,我可以明天再過來嗎?”
他似乎已經默認夏炎會提出分手。
“我可能說得不夠清楚,”像有一雙手伸進大腦裡攪動,令夏炎無法思考,無法顧及沈齊年輕脆弱的心,無法穩住身體,於是斜倚在魚缸一側,頭髮蹭得亂蓬蓬的,有幾綹沾了水,貼在臉側,鼻尖凍得通紅,但表情分外認真。
他說:“是我喜歡他,我追的他,很辛苦,所以不可能主動松開。”
“可是他已經走了!”手捧最後的籌碼,沈齊狠狠擲出這句。
“他明天回來。”夏炎說。
“如果不回來呢?”
“沒有如果。”
沈齊氣衝衝地摔門,臨走前扔下一句:“周日你無論如何都要來送我。”嫌不夠力度,又叫囂道:“否則我就不走了,不但不走,我還要去島上,勸我姑姑把姓陸的展品撤掉!說他人品不好,說他始亂終棄!”
門框被他震的打顫。
又困,又冷,夏炎迅速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全身,手機被他刻意落在客廳。
既然說是明天回來,那就等到明天再聯系好了。在此之前,他得好好睡一覺,把燒退下去。
一開始,總是想聽聽手機有沒有動靜,想去看看有沒有新消息,翻來覆去,但最終敵不過藥效,還是睡了過去。
好像在做夢。夢中,他是一隻亟待解凍的飛蛾,渴於飲火,於是一次次撞向躍動的火苗,最後燃成了一盞高懸於城市之上的燈。
很怪的夢。
再醒來時,渾身像在融化般汗淋淋的。天已經黑透,透過窗戶,外面是零星的燈火。夏炎摸摸額頭,汗是冷的,皮膚也是冷的,應該是退燒了。他裹著棉被,飛快地跑到客廳拿起手機,又重新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