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7,正常的體溫。”寧一宵的語氣好像松了口氣,“我還以為你生病了。”
他發現蘇洄的嘴唇很乾燥,於是倒了杯水,“喝一點。”
蘇洄接過杯子,喝完所有水,然後起身去浴室快速地衝了澡,換上了新的衣服,仿佛昨晚的事都沒有發生過,他沒有貼著寧一宵的臉去感受溫差,也沒有在酒醒後還假借醉意,差一點對他坦白自己的病。
他們乘坐了大巴車來到研討會的地址,一所非常美麗的大學。車子中途穿過一條隧道,據司機說是海底隧道,蘇洄第一次無心去想海的事,而是想在黑暗中握住寧一宵的手。
但隧道太短,他的想法沒實現就被光明消滅。下車後,他們隔著一整個人群走在陌生的學校裡,來到陌生的教學樓、陌生而寬敞的階梯會議室,等待研討會開始。
座位也按照系別區分,蘇洄坐在金融系的最邊緣。寧一宵是上午第三個上台做展示的學生,前面兩個都是這所美國大學的本校生,和他們相比,寧一宵自帶一種天然的淡然和沉穩,口語好得超出蘇洄意料,和那些母語者比也毫不遜色,甚至能用更簡潔的表述作報告,連自己這個計算機方面的外行人也能聽進去許多。
他穿著比昨天更平易近人的白襯衫,但看起來還是有種微妙的掌控感,尤其是一些細節,譬如他講到某個深度學習的公式時,拿了白板筆,隨手解開襯衫袖邊的扣子,在白板上流暢地邊寫邊講,動作沒有停頓。
一個報告做下來,寧一宵扎實的數學功底盡顯,面對台下師生們的提問也應答如流。他不像美國學生那樣愛在講演中穿插笑話,博得全場大笑,但很自信,最後展示演示文稿上的運行結果時,也很自在地表示,“當然,再給我多點時間,這個結果會超過人工更多。”
台下一位四十歲的金發教授對他的研究很感興趣,開玩笑說要邀請他來自己的實驗室,“我隨時歡迎你。”
“非常感謝。”寧一宵笑笑,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回應,“我會永遠記得這個美好的邀請。”
面對不想做的事,他最會模棱兩可,蘇洄很知道這一點。換一個人,或許會立刻說“能進入教授的實驗室是我最大的榮幸”,但寧一宵並不想去,或者說,他的目標遠高於此,所以他模棱兩可地表示拒絕。
寧一宵頭腦清醒,目標明確,看上去不會為任何不在計劃內的人或事停留。
計算機系最後一個報告的人是馮程,也是蘇洄司機的兒子。他盯著馮程的臉,覺得他和他的父親長得並不像,看上去很害羞,口語不算太流利,但報告的內容很不錯,也很充實。
茶歇時,表現上佳的寧一宵被幾個教授叫住,他也適時地展開了有效社交,得到了一些對他未來很有幫助的教授的聯系方式和承諾。蘇洄沒去打擾,自己走到一邊,拿起一塊被切開的蛋糕,安靜地吃起來。
他發現有人在看他,敏感地順著視線尋去,發現是馮程。
於是蘇洄朝他走去,馮程的眼神有些慌亂,看上去想逃。
“你是馮叔的兒子。”蘇洄開口,聲音溫和柔軟。
馮程這才定住,點了下頭,沒說話。
蘇洄笑了,“你好緊張啊。”盡管他也不擅長社交,但覺得眼前的男孩也算是熟人的孩子,又想到臨走前馮志國想陪兒子卻遭拒,心中不免產生憐憫,於是主動對他說,“我聽你爸爸說起過你,他很驕傲。”
馮程望著他,“是嗎?”
蘇洄點頭,“你是不是比我小?”他抬了抬眉,“一年級?”
馮程點頭,他看蘇洄永遠都是半低頭,不直視,而是怯懦地用瞳孔的上半部分望,一旦對視便垂下眼瞼,像蝸牛。
“果然。”
“你的報告做得很好啊。”蘇洄笑著鼓勵他,“別這麽緊張,吃這個蛋糕吧,很好吃。”
他遞給馮程一塊蛋糕,笑著和他說馮志國第一天上班時對他說的話,譬如馮程名字的來由,沒發覺寧一宵的視線始終停留在他身上。
他像一隻敏銳鎖定獵物的豹。
沒多久,人群簇擁下的寧一宵就走了過來,站在他們兩人之間,高大的身形落下一片陰雲。
“聊得這麽開心。”
蘇洄每次都會被他嚇到,這次還算好。只是不清楚他這句話是問句還是陳述句,所以看向他,很奇怪的是,他從寧一宵臉上的笑讀出一些慍色。
“這是馮程。”蘇洄很善良地沒有介紹他父親和自己的關系,隻說,“你的學弟。”
寧一宵覺得這個男孩有些眼熟,但一時間也想不起。他微笑,“學弟好,你的報告很有趣。”
馮程嗓子眼裡像是卡著什麽,半天才喊出一個“學長好”。
蘇洄笑著說,“你看,我沒說錯吧,你的親學長都覺得你做得很好。”
寧一宵見馮程這樣,也不打算難為他,隨便扯了個理由帶著蘇洄走了。
下午的報告才排到金融系,蘇洄在快要結束時才上台。他渾身沒有絲毫精英分子的被訓練感,很隨意,說非母語的時候,他語調裡那種柔軟和輕飄飄的感覺更甚,專有名詞也被他說得如同念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