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上的眾人很自然地三五成群,分享書籍。寧一宵為此感到輕松,他不需要為上半場的讀書活動再費心工作。
大家討論的時候,他就在一旁坐著,用活動室的電腦備課。
初中二年級的數學輔導是他生活費大半的來源,也是他所有兼職裡相對最輕松的一個。
“一宵,電影什麽時候放?”時間差不多過去一半,部員李聰走過來,小聲詢問他,“要不等十分鍾?”
寧一宵笑笑,眼睛依舊沒有離開電腦屏幕,語氣輕快,“行啊。”他打完最後一個公式,關閉了文檔,起身給李聰騰空,“你拷貝了嗎?”
“沒呢,我這會兒弄。”李聰道。
準備工作就緒,寧一宵起身關閉了所有的燈,李聰點擊了播放,投影幕布亮起,電影開始。
這是一部晦澀的自傳體電影——鏡子,開篇便是漫長的變焦長鏡頭,油畫一樣盛開著藍紫色花朵的田野,鄉村的樹叢與房屋,柵欄上吸煙的女人,不明所以的獨白詩。
電影中刮了很大很大的風,大到寧一宵開始思考這是拍攝時的巧合,還是人為,又有什麽方法能吹出這樣大的風。
整片田野都翻起草浪,綠色的海。
寧一宵和李聰並肩靠著牆壁站在側面,有一搭沒一搭地看向投影。
他很認真地想,會是直升機嗎?
就在這時候,關閉的影音室大門忽然發出很輕的吱呀聲,門縫一點點打開,一個男生動作很輕地走進來,側身掩上大門。
轉過頭的時候,淋濕的臉孔被潑上油畫般幻彩的光暈。大約是因為在雨中奔跑過,他微微喘息著,胸口起伏。
窗外的一陣閃電,將他濕漉漉的眉眼照得分明。
寧一宵好像本能地被什麽抓住了。
電影裡的男人念著沒什麽音律變化的俄語念白詩,字幕滾動:
[我們相聚的每一刻,都當做節日在慶祝,世界只有你我。
比鳥更輕盈勇敢的你,飛奔下環旋的樓梯,帶我穿過丁香花叢,來到你的領地。②]
這些詩篇的譯文寧一宵錯過了,但後來的他永遠忘不掉蘇洄出現在昏暗影音室的這一幕。
以至於後來的他,無數次在自己的腦海裡、夢境裡重新構建這幅畫面。
伴隨著闖入者一步步走向末排座位的不只是幻變的光影,還有寧一宵的眼神。他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盯著看了許久,直到身旁的李聰用胳膊肘撞他。
“哎,看到了嗎,那個人。”
李聰聲音很低,被電影的音樂壓去大半。
寧一宵有些不自然地低了低頭,靜了兩秒才壓低聲音回應:“怎麽了?”
“剛進來的那個,蘇洄,你認識他吧?”李聰臉上的笑意帶著一些輕蔑和戲謔,但不明顯。
寧一宵隻搖了搖頭,又下意識陪笑,“我還能誰都認識嗎?”
“也是,你是計算機系的,離得遠不知道也正常。他是個怪人,特別奇怪。”
李聰在一開始就用了這樣的詞來形容他,令寧一宵心下生出一些不滿,但並未表現出來。
李聰沒察覺,被前排的學生盯了盯,才拿出手機,用微信給寧一宵發。
[經管-李聰:他跟我同個學院,不過不是一個專業,他是金融系的。咱們學校金融系學習壓力多大啊,那恨不得一天24小時當48小時花。
他呢,動不動就請假,有時候一消失就是一兩個月,去年還休學了,不知道到底是身體差還是厭學。不過特怪,他參加過的考試,成績還都挺好。]
寧一宵看完了消息,又抬眼,不自覺望向蘇洄的方向。他靠著椅子靠背,用紙巾擦拭著臉側的水,很專注地盯著熒幕,眼睛很大。
電影裡燃燒的火光映在他臉上,他的眼裡,過分蒼白的臉蒙上一層曖昧的紅。
[經管-李聰:聽說他不喜歡這個專業,大一好像申請過轉專業,好像都審批通過了,結果沒去,搞不懂,可能這就是小少爺的任性吧。]
[寧一宵:小少爺?]
[經管-李聰:聽別人說他出生就是別人的終點線了,家裡有權有錢的,我也不確定啊,只是聽了一耳朵,反正背景挺硬,誰知道是不是自己考上T大的。]
這種揣測本身就與剛剛李聰說過的事實矛盾了,寧一宵想。
既然參加過的考試取得的成績都不錯,那就不會是憑關系上學的人。
盡管他本身就最厭惡這樣的人。
這個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好像參與了一場無法回頭的賭局。這場賭局也並不公正,因為有人能從最初就被發放一手的好牌,而有的人只有爛牌,還不得不打出去。
手機又一次震動起來。
[經管-李聰:對了,還有特別逗的。他這個人……長得還行,怪的是跟他告白的不光是女的,男的也不少,你知道那個匿名表白牆吧?]
寧一宵回復說沒有,他根本沒有時間去看那些東西。
李聰覺得不可思議,笑了。
[經管-李聰:不是吧,你可是那上面的常客。我感覺除了你就是蘇小少爺了,哦對了,還有你們信科學院計算機系新來那個姓夏的大一學弟,不愛說話那個,軍訓照片傳得到處都是。]
寧一宵記得那個學弟,當初還是他負責接待,不過此時此刻他想著的卻全然是蘇洄,哪怕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