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一宵一向對工作精力充沛,但今天有些難以集中精力,明明聽著這些投資人和同僚的談話,可眼前卻浮現出蘇洄的模樣,傍晚暗淡的天光攏在他周身,白到近乎透明的臉上沒有笑容。
“難得見到這麽新鮮的面孔!”
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出現,寧一宵敏銳地感知到她的對話對象似乎是自己,於是循聲抬眼,是挽著瓊斯先生的手一齊進來的一位紅發女郎,看上去比自己年長幾歲。
她在斜對面落了座,瓊斯先生坐在了主位上,兩個人的目光一齊面向自己。
寧一宵下意識想從口袋裡抽出名片,可拿出來的時候忽然意識到,坐在咖啡廳的時候,這張名片就已經被自己捏了好久,握皺了,也沒能拿出來。
他頓了頓,又打開自己的錢包,拿出一張嶄新的名片,遞給眼前的女人。
“我還以為你有兩種名片,好拿給不同的人呢。”對方笑著,接名片的手塗了鮮紅的指甲油,她仔細看了一眼名片,像是在賭局上展示自己底牌的樣子,展示了他的名片,玩笑道,“唉,看來我拿到的是官方的那張。”
晚宴上的其他客人都跟著笑了起來,寧一宵也只是笑了笑,沒有解釋。
“很高興認識你,我是朱莉·斯維爾,你可以直接叫我朱莉。”隔著桌上的鮮花與昂貴盤碟,她微笑著朝寧一宵伸出手。
“寧一宵。”他隻輕握了握她鮮亮如火的指尖,以示禮貌。
“我喜歡東方男人。”朱莉撥了撥肩上的卷發,笑著說,“東方男人有種很特別的矜持和紳士。”
另一旁的投行大佬不客氣地打趣道:“得了,你只是喜歡英俊的男人!”
朱莉俏皮地給了對方一個眼色,假作嗔怪,然後又看向寧一宵:“真奇怪,我從來沒有在《財富》、《企業家》這些雜志上看到過你的封面。”
她開起玩笑,“如果你本人露面宣傳,說不定會有更多正面的營銷效果。”
“Shaw連路演都不親自開,反倒是讓他們公司那個瘦長的研究員去,幾乎是矽谷裡最神秘的創始人了。”
“還是算了,他要是真上封面,恐怕《財富》雜志會直接被人誤認為是《GQ》!”
寧一宵笑笑,“沒這麽誇張,我的長相並不符合這裡的主流審美。”
“誰說的?”朱莉臉上笑意不減,因為喝了酒顴骨泛起紅暈,說話更直接,“你很像是歐亞的混血,兩邊的特質都有,還都是好的特質,讀書時候應該就很多人追求你吧?”
名利場裡的女人們對寧一宵感興趣,這樣的事時有發生,在場的人多少都見到過幾次。
“朱莉,你還想打他的主意?”旁人索性戲謔起來,“別想了,Shaw早就名草有主了。”
寧一宵臉上的笑容很淡。在他人眼裡,這張臉有種格格不入又清貴的東方氣質,哪怕他的人生與矜貴二字並無關系。
聽著他們的戲謔談笑,寧一宵心中冷眼旁觀,面上卻笑著,沒有表現出絲毫反感。他很清楚,這些表面奉承他的人,不知有多少在私底下對他施以譏諷。攀龍附鳳,曲意逢迎,手腕精明,這些詞他私底下聽得太多。
這場宴會的主人和實際組織者——瓊斯先生卻只是笑盈盈看著其他人說話,偶爾對寧一宵聊上一兩句,談論他們公司即將落地的新產品。這位商業巨擘看起來很親切,但不笑時,又有種不怒自威的嚴肅。
晚宴上,寧一宵幾乎沒怎麽進食,隻吃了幾口牛排,其余時間全用來與幾位投資人交談,聊理念,聊計劃,聊未來版圖,為公司迫在眉睫的C輪融資做推進。他語速不疾不徐,沉穩而自信。
只是在中途,其中一位投資人扯了句別的話題,卻一針見血。
“Shaw,你今天看起來很臉色不太好,昨天我見你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發生什麽了嗎?”
寧一宵微微出怔,隨後笑了笑。
“沒有,可能是最近工作時間太長,看起來比較憔悴吧。”
餐後,侍應生為他們上了甜點,聲稱是西雅圖最高品質的甜點師出品的櫻桃杏仁巴伐露斯。端上來時,寧一宵始終凝視著蛋糕上點綴的櫻桃,但並不打算吃。
“Shaw?”瓊斯先生甚至發現了他的出神,“試試這個,你會喜歡的。”
寧一宵應了一聲,拿起一旁的叉子,隻刮了一小塊,還特意避開了頂端晶瑩漂亮的酒漬櫻桃。
晚宴結束之後,他留下來和瓊斯先生談話,對方對他提了一些很有幫助的建議,而有關私人生活的一概不談,隻讓他保重身體。
“我會的。”
從晚宴的酒店離開,朱莉見他沒有驅車,提出順路送他回酒店的邀請,但被寧一宵婉拒。大約是很少遇到這麽不識趣的,朱莉愣了半天,才想起升起駕駛座的車窗。
“那就祝你擁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寧一宵獨自步行在西雅圖寒冷陌生的街道,雪越下越大,似乎不打算停。他想起方才晚宴上旁人說的,希望雪別下太大,否則明天就要罷工了。
真是個脆弱的城市,一夜的雪就會讓它停擺。
他忽然地有些羨慕,腳步在一間便利店門前停留。掙扎了幾秒,寧一宵還是走了進去,出來的時候手上握了包萬寶路,還有一份消毒濕巾,借了店裡的打火機,走到室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