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他別無選擇,一個人的拳頭打不過一群人,逃不出那個地方,只能帶著一臉的傷回到家,看著母親抱著自己哭。
蘇洄很有耐心,沒催促他,是寧一宵自己從回憶裡走出來的。
“有。”他難得誠實,而不是偽裝成一個陽光的、沒有傷口的人。
電話那頭的蘇洄像是深吸了一口氣,停頓了幾秒,聲音還是悶在被子裡,聽上去又虛無縹緲,也沒有邏輯。
“我們能逃到哪裡去呢?”
蘇洄隨時會說出一些奇怪的話,對於這一點,寧一宵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可聽到他歎著氣說“我們”,心還是動了動。
“我覺得我像一隻螞蟻。”
在寧一宵還愣神的時候,蘇洄又跳轉了下一句話,“被關在玻璃罩裡的螞蟻。只要我好好地待在裡面,就很安全,可一旦我想要出去,爬到玻璃罩的邊緣,人類的手指就會摁在我的身上,我動不了。”
像是一種很奇異的心靈感應,寧一宵透過這通電話,竟然感受到他的苦悶與沮喪。
他是個完全不會安慰他人的人,缺乏共情力,只是很會隱藏,但這一刻,寧一宵竟然產生了想要安慰蘇洄的念頭。
蘇洄的聲音很輕,“我不想做一隻被飼養的螞蟻。”
哪怕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不會有太幸福的過程,也不會有多麽完滿的結果。但至少要自由,哪怕是痛苦的自由。
“你不是。”掙扎過後,寧一宵還是開了口,“你不是螞蟻。”
他是個完全不懂得如何安慰人的人,也認為安慰是世界上最無用的事。寧一宵隻做有價值的事,隻做對自己的未來和前途有幫助的事。除非有益於他的前進,否則,他不會被任何人的感受所影響。
可是,現在的自己在做什麽。寧一宵也不懂。
似乎也覺得這樣有些荒唐,僅僅一句否定也顯得很沒道理。所以他又加以解釋,“我是說,雖然我不太清楚你發生了什麽,但總有一天,你會擺脫這些。”
電話那頭靜了好一會兒。
他不由得想,自己說的話是不是聽上去很無力,沒有任何幫助。
但這些也是他賴以生存的東西。
電話那頭忽然傳來笑聲,緊接著,是蘇洄很輕、又帶著笑意的聲音。
“寧一宵,你是玻璃罩外面的螞蟻。”
第10章 P.冰島雪糕
沒等寧一宵說話,蘇洄對他說了謝謝,語氣輕松,“你去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他沒有說再見的習慣,因為保證不了下次還能好好地和人見面,在寧一宵說“好”之後,蘇洄掛斷了電話。
這是很困難的,處於躁期的他幾乎沒有辦法主動切斷對話,他總是不停地說,不停說,思緒像狂奔的鹿,哪怕是對方要求暫停,也無法打住。
但和寧一宵通話的時候,蘇洄很敏銳地感知到對方沉默裡的情緒,也突然發現,自己抓著他不放的樣子,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這是不對的,所以蘇洄強行切斷了表達欲。
他想在寧一宵面前做一個正常的人。
掛斷電話後,寧一宵在陽台處獨自站了片刻,看了一眼時間,才回到補課孩子的房間。大約是他開門太突然,坐在裡頭的學生正把衣服撩起來,扭著身子瞧自己的後背。
推門的第一眼,寧一宵就看到了他側腰的一道淤青。
“怎麽了曉辰?”
丁曉辰慌忙放下衣服,轉頭看向寧一宵,嘴裡小聲說著沒什麽。
寧一宵給他補了一學期的數學課,很清楚他是個善良膽怯的孩子,見他不說,便也沒有多問,坐到了他自己的位子上,“剛才我給你布置的練習題,做完了嗎?”
“還有兩題。”丁曉辰低聲說。
寧一宵點點頭,“我先看看你做了的題。”
他像什麽都沒有看到那樣檢查丁曉辰的作業,批改了一番,最後撿出些典型的問題又講了講,替他鞏固知識點。
課時快要結束,丁曉辰埋頭記筆記,寧一宵看了一眼時間,又撇過眼盯著少年瘦弱的骨架。
“老師,我記好了。”
“嗯。”寧一宵點了點頭,起身要走,剛打開門,又背對著他靜了靜,合上臥室門,轉身看向丁曉辰。
“你背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丁曉辰仰頭看著他,覺得此時此刻的寧老師和以往不太一樣,他的臉上沒有溫柔的笑,看上去很冷靜,沒有表情。
他猶豫了許久,出於相處下建立起來的依賴,還是將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寧一宵。
說起來其實也很簡單,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丁曉辰的父親酗酒,長期家暴他和他的母親。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父親生意遇到困難,飽受挫折,所以開始頻繁喝酒,喝醉了脾氣很大,會責罵母子倆,他們一旦還嘴,就是一頓打罵。時間一長,這就成了父親發泄的習慣,直到如今依舊如此。
寧一宵與他的父親見面不過幾次,印象也不過是沉默寡言、很少找他詢問孩子的成績,這種事只有丁曉辰的母親操心,他爸一概不管。
但寧一宵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對自己的親生孩子做出這種事。
明明他知道自己不該管,也管不了,但寧一宵還是管了,或許是看到丁曉辰獨自檢查傷口的那個瞬間,想到了過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