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一宵不明白他說的剛剛好是什麽意思,但下一刻蘇洄就抓住了他的手,帶著他走到寫著員工專用的電梯,進去按了三樓。
“要去哪兒?”寧一宵低頭看他,眼神柔和。
“看展啊。”
“就我們兩個?”
“嗯。”蘇洄露出笑容,“這是我的第一次個人展覽,所以我想邀請我的男朋友,做我的第一個觀展人……”
電梯門緩緩打開。
蘇洄回頭,眼神裡流淌著柔軟的愛意,“來看這次展覽最重要的作品。”
寧一宵隨他走出去,“剛來就看最重要的嗎……”
但下一秒,他的腳步便滯於原地。
偌大的三樓場館中心,隻放置著一件龐大的作品,坐落於黑與白的正中心,與一樓最中心的懸日一樣,都是橫跨躁與鬱的作品。
映入眼簾的是門,但又不僅僅是一扇,而是不斷向內嵌套的拱形門,通道和門都被無數的信件所包裹和覆蓋,就像是一道由手寫信所創造出來的無限時空。
“在我眼裡,每一封書信都隱含著時間信息,但又不僅僅像鍾表一樣起度量作用,更像是一種關於時間的永恆紀念。所以我用那些眾籌的手寫信,做成了這樣一條特殊的時空隧道。”蘇洄為他介紹。
“有我的嗎?”寧一宵望向兩側的信紙。
“沒有哦。”蘇洄挽住他的手臂,“我舍不得,你寫的每一封我都收藏起來了。”
寧一宵微笑,低頭看向地面。
腳下是如同雪一樣堆砌的紙片,但正中間,則是由大小一致的方塊鋪就出來的一條長長的路徑。
奇特的是,這些方塊一部分是亮起的,散發著淡淡的熒藍色光芒,一部分則是熄滅的。寧一宵仔細觀察,發現亮起的部分右下角標注著數字1,熄滅的則標注著0。
這樣一來,便依次串聯出一長串的數字字符。
是二進製嗎?
寧一宵不確定,但每走一步,都暗自在心中記憶。
頭頂則蒙著一大片幕布,自下而上投影著油畫般的畫面,綠色的大片草坪,藍紫色的花朵,還有巨大的、會讓人聯想到直升機的風,只不過這裡的風,是真正吹拂在幕布上的,滾動如浪潮。
很像他們在影音室相遇時播放的電影。
時空隧道的盡頭,放置著一個高達三米的立方體,被巨大的灰色鍛布所覆蓋,鍛布的一角縫合著這個作品的名字——Reset1224。
“你來拉。”蘇洄將布的一角遞到寧一宵手邊。
寧一宵有些遲疑,“我?”
“嗯。”蘇洄踮起腳尖,靠近他耳邊,“這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啊。”
寧一宵愣了愣,低頭看了一眼名字,拽下了蒙著的幕布。
展露出來的全貌令他呼吸都為之一滯,仿佛回到六年前,第一次闖入蘇洄的秘密基地,被從未目睹過的美夢穿透。
包裹在外的透明體形態如同一顆巨大的膠囊,裡面存放著無數晶瑩剔透的藍色玻璃碎片,交疊錯落,被背後的燈光浸透,共同組成冰川透明而夢幻的樣貌。
這很像是寧一宵獨自攀爬過的藍色冰川。
仿佛是蘇洄親手摘錄了其中一個片段,存放在這裡,供他觀賞。
“手給我。”
蘇洄攤開手掌,対他微笑。
寧一宵照做了,伸出的手被蘇洄牽引到底座上的一個按鈕前,按了下去。
忽然間,巨大的透明膠囊發出碎裂聲,“冰川”被解體,如鏡子般分裂開來,玻璃碎片相互分離,在半透明機械裝置的牽引下,向上、漂浮、四散,幾分鍾內便充盈了整個膠囊體。
寧一宵注意到,底座上出現了計時。
當時間逐秒推移,那些分離開來的玻璃碎片竟然相互靠近,被裝置推移至頂端,一一結合,最終竟然在頂部組裝和還原成最初的完整形態,只是完全倒置過來,但同樣晶瑩夢幻。
冰川恢復了。
他看了一眼底座時間,剛好12分24秒。
寧一宵不禁揚起嘴角。
原來如此。
在無限的時空裡,他們即便分離,也會再度重逢。
這一刻他不夠浪漫的靈魂,也在一瞬間領悟了這座藝術品的真諦。
蘇洄解釋說,“這裡面的碎片一共有1224塊,其中一半上面用激光篆刻了字母S,一半刻了N,是透明的,要仔細看才能看到。”
“我把12分24秒設置成一個時間單位,每一塊玻璃碎片都連接著牽引裝置的線,在程序控制下,每過一個時間單位,時空膠囊裡的冰川就會經歷一次完整的碎裂和重組,循環往複。”
說完,他看向寧一宵,雙手攀上他的後頸,“喜歡嗎?”
寧一宵點頭,“嗯。”
他說不出更多,這一刻所有言語都變得異常貧瘠。
寧一宵只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會再出現任何一個人,會像蘇洄一樣嘔心瀝血,為他而造夢。
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小小的自己被困在那個漁村裡,被毆打、被人罵“野種”的時候,看到同樣可憐的媽媽,沒辦法訴苦,只能偷偷地在無人的海邊掉眼淚。
反覆襲來的潮汐像一個巨大的時空枷鎖,周而複始,正如他難以逃脫的痛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