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要考試了,千萬別亂吃東西,媽媽昨天還去鎮上的廟裡給你上了香,保佑你平安順利,考上你喜歡的高中。別緊張,好好的啊。]
寧一宵想知道,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發出這一段話,然後和那個該死的繼父一起,徹底地消失不見。
這一切寧一宵都不得而知了,就像他永遠不知道自己的生父如今身在何處,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他的存在。
按照催債人的要求,寧一宵將暑假實習的大部分工資都拿來填窟窿,留下的不多,勉強夠生活。
蘇洄不止一次提出想幫他還債,但寧一宵沒同意過,他不知道這算什麽,讓蘇洄分擔他人生的悲苦嗎?他做不到。
蘇洄的生活並沒有比他好過,寧一宵比誰都清楚,並不想為他足夠混亂崩潰的人生增添哪怕一點點負擔。
就像站在他身旁,走在校園的人行道上,哪怕只是一片落葉落在蘇洄肩頭,寧一宵也會輕輕為他撚去。
但愛本身也有重量。
國慶長假的最後一天假期,蘇洄本想陪寧一宵去看病,因為他發現了寧一宵過分注意整潔、頻繁洗手等一系列不明顯的細微症狀,怕対他造成影響,蘇洄自己偷偷查詢,又打電話谘詢了之前的心理醫生,預約掛號。
但就在吃完早餐後,季泰履通知他,午餐他約了很重要的客人,讓他好好收拾一下,跟著他出去。
蘇洄並沒有同意,但這個家從來都由不得他做主。
外公說外婆也會去,蘇洄便沒話可說,隻提前打好招呼,最遲兩點就要走,他有急事要辦。
除了在外地出差的季亞楠沒去,其他人基本都到了,包括徐治。
令蘇洄沒想到的是,跟著外公進入包廂,他才知道,原來所謂的重要客人是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女孩兒,經外公介紹,原來他們不僅差不多大,家世、學歷樣樣都差不多。
徐治笑著在幾人之間周旋,撮合著讓女孩兒換了位置,與蘇洄挨著坐下,還笑著誇他們“般配極了”。
蘇洄感到窒息,幾度想要站起來,摔門而去。他們之間說的客套話,他一句都沒聽清,甚至在身邊的女孩兒対他介紹自己時,都徹底地走了神。
大約是対方家長也看出點什麽,笑著說:“沒關系的,就當交個朋友嘛,現在小孩子的社交圈子太窄了,我們家小雅都很少出門。其實要我說,按咱們兩家的關系,你們都可以算是青梅竹馬的,只是來往不多。”
蘇洄有些反胃,喝茶壓了下去。
飯吃得差不多,徐治提議他們先走,讓蘇洄帶著小雅到樓下咖啡廳坐坐。
蘇洄沒有同意,“我還有事,之前和你們說過的。”
季泰履當場便要發怒,“你能有什麽要緊事?先帶著妹妹去轉轉,一點紳士風度也沒有。”
“沒事的。”一旁的女孩兒看這架勢也有點害怕,“不著急,以後還有機會……”
蘇洄並不想給她錯誤的期待,於是同意了,也帶著她一起下了樓,來到酒店一樓的咖啡廳。
但他隻為対方點了咖啡。
這個叫“小雅”的女孩兒很明顯対他是感興趣的,從她的神態中便能看出來,因此蘇洄更不想耽誤她。
服務生走後,他便開門見山,“很抱歉,今天的局面在我意料之外,沒想到這頓飯實際上是家長組織的相親。”
小雅有些尷尬,“沒事的,其實……我覺得你挺好的,可能今天比較倉促……”
蘇洄輕聲打斷了她的話,“他們應該沒有告訴你,我有嚴重的精神疾病,躁鬱症,病史已經超過六年,這輩子不一定能治愈,治愈了也不保證不會再複發。”
他語速變得有些快,仿佛描述得並不是自己,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我躁狂發作的時候會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比如剛剛吃飯,我會把氣氛弄得很緊張,整夜不睡,亢奮,衝動性消費,思緒奔逸,像瘋子一樣說很多話。”
眼前的女孩兒明顯眼神顯露出退卻。
“這還不止,抑鬱發作的時候,我連床也下不了,一句話都不想說,自殺傾向嚴重,到現在我身上還留著疤。”
蘇洄笑了笑,看上去漫不經心,病態的坦誠似乎令他看上去更迷人,但這張漂亮的臉蛋也明明白白地寫著——我非常危險。
小雅靜了靜,有些迷茫,“你為什麽要說這些?”
“他們騙你,我不想,這個病害人不淺。”蘇洄從口袋裡拿出煙,抽出一根來叼在嘴上,一抬頭,又意識到這裡不可以抽煙,於是拿下來夾在指間,濾嘴輕輕敲打桌面。
如果不是害怕牽扯到寧一宵,他甚至想直接坦白,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同性戀,而且只能愛一個人。
“而且我有喜歡的人了。”蘇洄像孩子一樣笑了,“我不可能和他分開的。”
他說完,起身,“話說完了,我走了。”
就在轉身的時候,蘇洄聽到她在身後,用不輕不重的聲音問——那你的病難道不會傷害你喜歡的人嗎?
蘇洄的腳步頓了頓,他原本想回頭較一較真,告訴她自己喜歡的人非常好,非常堅強,他不害怕。
但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他沒有這樣做,直接走掉了,看上去很像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