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一宵其實想過,蘇洄那麽喜歡海,一定要帶他去看漂亮的海,但世事弄人,沒想到第一次和他來海邊,還是這個地方,像命運無情的閉環。
憑著記憶,他回到和媽媽居住過的房子裡。這座房子變得比記憶中還要破,瓦片已經掉了很多,石頭牆上還遺留著討債人潑的紅油漆。
過去家裡的鑰匙早就被他丟了,但寧一宵猜想媽媽或許會像過去那樣,在門口的魚桶下面壓一把備用的,於是他蹲下去,摸了摸,果不其然。
正當他站起來,要開門的時候,一個年紀很大的女人路過,頭髮花白,手裡抱著一大盆風乾的梭子魚。
“哎!是小宵吧!”
寧一宵已經不記得她是誰了,只看著,沒回答。
“真的是,長這麽高了,好久沒看到你啦!”她湊近些,臉上帶著笑,“前幾天你媽媽還回來了一趟呢,真是巧,你們現在都還好吧。”
蘇洄愣了愣,看向寧一宵,只見他靜了片刻,淡淡回了句,“挺好。”
對方見他並不熱情,也沒說太多,拉了幾句家常便離開了。
寧一宵推開門,門框落下許多灰塵,他揮了揮手,讓蘇洄進來。
房子裡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到處都是灰塵,想想也是,她消失也有三年了。他收拾了一個椅子出來,用紙擦了好幾道,確認乾淨了,才讓蘇洄坐下。
蘇洄還想跟著他轉,但被他摁下來了,“乖,我知道你很累了。”
說完,寧一宵走進了廚房,他覺得很奇怪,照之前母親節儉的習慣,只要不在家,一定是斷電的,為什麽現在廚房的燈一打就開。
廚房的東西都很舊,電器也一樣,冰箱是快要被淘汰的款式,發著很重的運作噪聲。
冰箱也通著電。
寧一宵走過去,將冰箱打開,上面什麽都沒放,空空如也,他彎腰,打開下面的冷凍室,拉開第一格,忽然愣住。
裡面裝著一個白色塑料袋,上面貼著紙條[黑芝麻味]。
寧一宵拿出來,打開,發現裡面放了滿滿當當的元宵。
他拉開另一格,同樣裝著一個大袋子,貼著[花生味],第三格是[紅豆沙]。
是寧一宵最喜歡的三個口味。
像是存在某種心靈感應,坐在外面的蘇洄忽然跑進來,問:“怎麽了?”
寧一宵說:“沒事,突然發現我媽在冰箱裡凍了元宵。”
他轉過身,在廚房裡找出碗筷,連同鍋一起洗乾淨,燒了水,邊做事邊說話,語氣很平靜,“我媽會燒的菜其實不是很多,尤其不太會做海鮮,怎麽做都很腥,我不喜歡吃。”
“但是她很會包元宵,還有人誇過,說她做的元宵比外面賣的還好吃,我也很喜歡吃。每次我不開心,或者考得很好的時候,我媽就會給我煮幾顆元宵吃,有時候是油炸,怎麽做都很好吃。”
水開了,他挑了幾個下進去,蓋上蓋子,背對著蘇洄,盯著牆壁上的汙點。
“我一直覺得,人活著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只是自己在給自己找意義。比如我,我想出人頭地,想逃離他們,想獲得成功,最好是很巨大的成功,來證明我存在的意義。
而我媽,她一輩子的意義就是為了我的親生父親,為了證明自己愛他,可以愛他一輩子,所以一輩子都很苦。”
蘇洄走過來,從背後抱住了他,“寧一宵……”
寧一宵忽然笑了,“其實我真的很討厭這個名字。很小的時候她就告訴我,我的爸爸是個特別好的人,她真的非常愛他,可以為他拋棄一切,哪怕只和他度過一個夜晚,也覺得這輩子很值得。寧一宵,一個夜晚,是不是很諷刺?”
所謂的“特別好的人”,卻毫無留戀地拋棄了他們,再也沒有出現過。
蘇洄在他背後安靜地落了淚,他想說不是只有一個晚上,他們都不是。
水裡的湯圓浮浮沉沉,寧一宵摸了摸蘇洄的手,示意他松開,自己將湯圓盛起來,一人一碗,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安靜地吃。
剛吃了一口,寧一宵被燙到,然後哭了。
他哭得像孩子一樣,被蘇洄的懷抱收留。
很突然的,寧一宵想到昨天警察說的話。
他說火災事故發生前,隔壁鄰居曾經聽到過兩人爭吵,矛盾的焦點就是寧一宵,繼父曾拿他的前途和畢業作為要挾,要求母親找他要錢。
不到一周,就出了事。
就在他真的要出人頭地的時候,就在曙光降臨的前一秒,媽媽還是走了。
直到這一刻,寧一宵才沒有懷疑母親對自己的愛,如果不是為了他落戶,她沒必要和張凱結婚,沒必要一定要替他找個父親。她或許也沒想過,一開始老實憨厚的張凱會變成魔鬼。
就像她怎麽也想不到,人生的盡頭,她依舊沒有等到自己愛了一輩子的人。
寧一宵很後悔,非常後悔。
自己不應該因為覺得被拋棄,而真的放棄去找她,明明就躲在同省的一個鎮子裡,挨個挨個找,三年的時間,應該可以找到。
但真的想躲起來的人,總有消失不見的方法。
媽媽美得像一個彩色的泡沫,在黑夜裡舞蹈,破碎於天亮的時刻。
臨走時,寧一宵帶蘇洄去看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