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洄立刻正色,“當然不是,怎麽可能,我是想借來做一件作品。”
寧一宵也不開玩笑了,“好。”
“你覺得阿姨會不會介意?”蘇洄謹慎詢問。
“她如果在,會覺得很榮幸的。”寧一宵溫聲道。
蘇洄笑了,雙手合十,“謝謝阿姨。”
他們一件件整理,寧一宵這時候才發覺,母親留給他的東西每一件都是回憶,他甚至能在這些存放多年的衣物裡感受到屬於母親的氣味,這些遺物組成了巨大的普魯斯特效應,將他拉回童年,但又不僅僅是那些痛苦的歲月,更多的,是有媽媽陪伴的時光。
或許是因為蘇洄陪在身邊,緊緊握著他的手,面対這一切似乎也沒那麽痛。
“好奇怪。”蘇洄望著從箱子裡一件件拿出來的東西,連衣服都是按照四季擺放的,“總覺得這些是特意收好的,不像是之後被整理出來的。”
寧一宵沉默片刻,還是開口,語氣十分肯定,“應該就是她提前整理好的。”
蘇洄不解,看向寧一宵,“為什麽這麽說?”
寧一宵的眼神放空,看向別處,“我之前和你說過,考上高中後我就再也沒有回去過那個村子,我媽也不見了,她和那個繼父一起消失了。當時我以為他們是躲債,但仔細想想,雖然催債的人一直找我麻煩,但那個繼父沒有再出現過。之前不一樣,我上初中那會兒,他總是喝得醉醺醺,跑到我學校附近堵著我,有時候還會打我。”
蘇洄無法想象,寧一宵小時候究竟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他下手很重,我媽拉都拉不住。”寧一宵眉頭皺起,“繼父失蹤,対我來說其實是一件好事,不用擔驚受怕了。我媽很了解我,她知道我不可能再回那個地方,也很多年沒有回去了,他們應該也一樣。可是在她出事之後,你記得嗎?老家房子是通著電的。”
蘇洄忽然間明白了什麽,但這個真相卻令他難以接受。
“通著電……你的意思是,阿姨在走之前回去過。”
寧一宵點頭,“她平時舍不得用電,不可能一直開著,何況冰箱裡還凍著她包的元宵。”
“她比誰都清楚,要想讓我回那裡,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她走了,我才會按照她之前說過的願望,回一趟老家,把她的骨灰灑在那邊的海裡。”
蘇洄覺得渾身發冷。
她是算過的,也提前準備好一切。
“所以那場火……”
“大概是她自己放的,偽裝成失火,只有這樣才能不影響到我。”寧一宵很平靜,其實他站在派出所的那一刻就猜到了。
尤其是警察提供了鄰居的證詞,說他們在家裡吵架,繼父打得她幾乎站不起來,還在憤怒之下說出了威脅到他的話,更加驗證了他的猜想。
“她不想讓一個惡貫滿盈的賭徒,成為我一輩子的威脅。”
蘇洄的心底泛起一股莫大的悲涼。
清醒地看著自己被火吞噬,該有多麽痛,可為了孩子,她別無選擇。
“蘇洄,你說人有來世嗎?”寧一宵輕聲問。
蘇洄望向他,眼底泛著濕潤的光,“我以前不太信,現在覺得應該是有的。”
寧一宵輕笑一聲,點了點頭。
蘇洄很明白他,抓住他的手,緊緊握住,“一宵,阿姨下輩子會很幸福的。”
“希望是這樣。”
遺物箱的最底層,壓著一本A6大小的記事本,大約是封面磨損得太厲害,外面還套了一層書皮。
寧一宵対此很眼熟,“這好像是我媽記帳的本子。”
因為從記事起,他就看到媽媽會在辛苦一天后坐下來,在昏暗的燈光下記帳,所以從開始打工起,他也學會記帳。
寧一宵翻了翻,紙張已經舊到泛黃,上面的字跡也大多褪了色,不甚明晰,但依稀可見當年生活的拮據和不易。
本子裡還夾著一些收據,涉及到的金額其實少得可憐,但母親會收集起來,還會寫上一些対應的記錄,比如是哪間店鋪,和誰有關。
前半本是帳簿,後半本看上去像是母親寫的日記,寧一宵隨意翻了翻,裡面記錄的大多是關於他和那個從未出現過的生父,譬如他會走路了,或是他考試拿了第一名,又或者是他生病發燒,進了醫院。
母親喜歡稱呼他[小宵],但寧一宵從小到大都很討厭自己的名字,因此拒絕被這樣叫。
直到後來蘇洄出現,用真摯且柔軟的方式呼喚他的名字,這幾個字的枷鎖才被除去。
蘇洄靠在寧一宵肩頭,也看到他媽媽寫下的內容,眼睛很尖。猶豫片刻,他湊到寧一宵耳邊,學著他媽媽,輕聲叫他,“小宵?”
寧一宵瞥了他一眼,“亂叫什麽?”
“小宵?”蘇洄笑得眉眼彎彎,“好可愛啊。”
“可愛什麽?”寧一宵捏住他下巴,“我比你大。”
“就一歲。”蘇洄癟癟嘴。
“大一個月也是大。”
蘇洄親了親他的手, “好的哥哥。”
寧一宵沒料到他會這樣順杆爬,一時說不出話,隻好低頭快速翻頁,掠過小時候的內容,這樣就不用看到滿頁寫的[小宵]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