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量。這其實是個太殘忍的詞。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代表的是委婉的拒絕,即使剩下還有些別的可能,說明的也不過是這個人在回答者的心目中已經不是“必須”的那個人了。
陸伏成短暫的沉默了一下,他對宋白的包容和溫柔宛若天生,天生甘心卑賤。陸伏成低聲道:“機場離家遠,要是那天不是什麽好天氣就不要出門了。”
宋白的手指狠狠在身下冰綢面的床單上絞緊,手背青筋凸起,那種極大的罪惡感狠狠向宋白壓下來,他一時連多余的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到時候再說吧…”陸伏成把話題轉移,柔聲問:“我聽你的朋友說,你好久不跟他們一起玩了,你趁現在沒去上班,該玩的時候正好出去玩玩。阿白,不用省錢,哥又掙錢了…”
宋白已經不光心痛,疼意順著血管攀爬蜿蜒,太陽穴都像被小錘子重重敲,他啞著嗓子低低應了一聲,滿嘴血腥味。
電話掛斷之後宋白失魂般趴在床上一動不動,他本來就不是什麽有想法有主意的人,現在更有種天塌般的無助感。
宋白不擅長撒謊,不適合故作快樂強顏歡笑,他怕的其實很多,比如身邊充滿惡意的人,比如身邊愛意太滿的人。前者是害怕自己被傷害,後者是害怕自己去辜負。
季隨雲回來的時候宋白還是他走時那個姿勢趴在床上,腰上的血跡微微凝住了,只是青紫的痕跡又擴大了范圍,已經佔據了整片雪白的腰肢,看起來頗有些觸目驚心。
季隨雲把藥放在床頭櫥上,他沒跟宋白說什麽,直接進了浴室洗乾淨手,然後才折回來把藥一件件從醫藥袋裡拿出來。
宋白無聲地垂著眼眸,季隨雲敏銳的在空氣中發現了不尋常的什麽,彎下腰托起宋白的臉。宋白長得白面皮薄,寡淡憔悴的一張臉上只有眼睛紅的格外扎眼,宋白明明沒有哭,但季隨雲無來由的感覺他已經很難過了。那是種如心頭滴血般的悲愴,比自己出門前還要濃烈百倍。
“怎麽了?”季隨雲問他,手指揉在宋白眼角下,宋白條件反射性閉上眼,羽翼般的睫毛刮到了季隨雲的指尖。觸感微癢。
宋白沉浸在沒有邊界的黑暗中,腦子裡卻是如煙花般炸裂開的往事,那麽甜,又那麽美好,與之相反的是他現在其實身處地獄,進退無路。
“怎麽了?”季隨雲又問了一遍,語氣卻沒有不耐煩。
宋白搖搖頭,他張口:“腰上太疼了。”
季隨雲這回不說話了,他起身示意宋白把薄被拉起來,洗乾淨的手指上蘸著藥膏輕輕推在宋白的腰上。
這時宋白如果回頭看到季隨雲的臉,他一定可以看到任何人從沒有見過的季隨雲——他皺著眉,唇抿得很緊,那分明是心痛和懊惱的神情。雖然糾結,但無比清晰。
季隨雲沒有幫別人處理過傷口,他什麽都不懂,可本能的知道要輕一點,再輕一點。
“我不是故意的。”季隨雲低聲道,這句解釋來的突然。
宋白的頭支起來一點,他沒看季隨雲,對於他來說季隨雲說的不故意無論真假都沒有意義,因為無論真假他都讓宋白疼了。
“嗯。”但宋白還是啞著嗓子應了一聲:“不是很疼了。”
藥很快就上好,季隨雲一直沒有再說話,宋白也只是沉默。
季隨雲把被子給宋白重新拉好,他手上還蘸著點藥膏,季隨雲用紙巾把手指擦乾淨,站在宋白身邊良久之後才再動作。他在從沒有裝過東西的西裝側兜裡掏出了一枚紙包的奶糖,慢慢剝開遞到了宋白嘴邊。
“…在副駕駛位上看到的,你吃了吧。”
宋白有些詫異,他條件反射地移開頭:“不用了。”
季隨雲把手又往前遞了遞:“奶糖,不是亂七八糟的。”
“我嗓子不舒服,不能吃糖。”
季隨雲發現自己又開始無可奈何,他把手徒勞地收回來,那一瞬間手足無措的尷尬讓他把這顆糖放進了自己嘴裡。
他不愛吃糖,今天的糖更是苦澀。
“你這幾天在家待的都要長草了。”季隨雲站在一邊看宋白,發現自己控制不住的想碰宋白,想親親昵昵地抱他吻他:“明天跟我出去吧?我記得你之前在西點店工作,想不想自己開一個?”
季隨雲脫下襯衣換上柔軟居家的睡衣,語氣平緩:“我有個朋友的門店在思南路那邊,環境不錯,我明天可以陪你去看看,要是相中了就交給你弄了。”
宋白從床上爬起來,他的腰僵的彎都彎不下去,宋白的臉色很難看,他盯著季隨雲一字一頓道:“我不要補償。即使你肯定不認為或者不承認這是補償,我也不要。”宋白笑了笑,笑容難看的淒慘:“因為這些根本不能讓我得到什麽或者忘記什麽,你對我做什麽都是因為我活該,是我答應你的,我只希望你可以也體諒體諒我,別時時刻刻提醒我我過得多沒用。”
宋白只是陳述,只是因為拒絕而陳述。
他不稀罕季隨雲的任何東西,無論是量身定製的奢侈品,還是思南路的門店,這些他都不要。宋白仍是願意陪著陸伏成過苦日子,東北零下的寒夜裡,等過宋白的只有陸伏成,還有他懷裡永遠溫熱的烤地瓜。
季隨雲被刺到痛腳,譏誚地笑了笑:“原來你是喜歡竹籃打水一場空,那還不是隨便你。”季隨雲甩手出了臥室,他到底不是柔軟的人,怕再待下去控制不住地傷害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