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響,和一年後他被抓捕歸案,身軀撲地時一樣清脆響亮,振聾發聵,讓江成遠久久不能回神。
吳彎彎身體中殘存的JY,鎖定了犯罪嫌疑人,緝捕過程中,王力因為逃避和反抗而被狠揍了一頓,腦袋被撞在桌子腿上兩次,壓進警車時鼻青臉腫,又是初見時的那副可憐像。
經過江成遠時,他原本低垂的腦袋突然抬了起來,裂開嘴衝江成遠笑,他的門牙在一年前的案子裡受刑訊時兩顆全掉,牙床松了,現在是黑漆漆的一塊空洞,讓他的笑顯得詭異恐怖。
他說,“你不該幫我的。”
一場太過殘忍的巧合。
為了逃脫罪惡感,江成遠不得不勸服自己,他只是盡了律師的本分,律師有擇案的自由,他理應對所有當事人都一視同仁,都毫無偏頗。法官的職責才是判決,是裁定有無犯罪。
可他為什麽要接下這個案子呢?
他還是持續陷入茫然之中,像被困在網裡的昆蟲一樣,左支右絀找不到出路。
後來他就離開了那座城市。
再後來林建安派人在下高速的路上攔下了他的車,他孤身一人,地上灑了半寸長的釘子,被刀鋒一樣寒冷的月光照著,再遠一點堆了路障,車子闖過去要麽爆胎要麽翻車。
他停下車,十幾個人拿著砍刀和鐵棍包圍起來,他從駕駛座上下來,林建安客客氣氣地喊他一聲江律師。咣一聲,車引擎蓋上就扔來一箱錢。
沒法衡量的東西都太虛無,這一箱子又沉又重,有分量也有數量。
林建安半勸導半威脅,紅臉白臉全唱齊了,在月色下顯得猙獰、凶惡又可笑。江成遠看著他,然後想,這樣的人也值得被保護嗎?
如果他可以為王力這樣的人做辯護,為什麽不能為林建安辯護?最起碼,他還有酬勞這樣的借口。
林建安讓他好好考慮怎麽回答。
江成遠看了看那箱錢,然後開口,“一個億。”
這是他的第一次嘗試。從死刑改判死緩,已經可以算打贏了。江成遠這條路走得磕磕絆絆,雖然名聲不好聽,但人們指責他的選擇時,他可以直白地表示他只是在維護罪犯為人的基本權利,即使其罪必死者,也有要堅持的程序正義。
他冷酷,不近人情,被千夫所指,但這件事也讓他名聲大噪,不少名律所向他遞來了橄欖枝。
他選了劉西元的律所,因為酬勞最豐厚,給予最慷慨。
然後他就碰到了劉曦,他們都是合夥人,各帶一個團隊,雖然主攻案件方向不同,但仍有許多接觸合作的機會。
江成遠起初並沒怎麽留意到這個美麗嬌憨的女人,直到有一天這個女人在慶功會上,在他酒裡下了藥,讓他暈過去,然後偷偷撕掉了他的抑製貼,看到了他被毀壞的腺體……
*
“夫人給了我一樣東西。”
肖舟的聲音讓江成遠從往事中回過神。
他看到肖舟撿起地上的褲子,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雕花盒子,盒子有一點進水,肖舟將盒子打開,裡頭是一枚紅寶石戒指。
他把盒子遞過來,“這不該是我的。”
江成遠看看那枚紅寶石戒指,又看向肖舟。
他也曾年輕魯莽過,明面上他將這個人帶回來是救他,是善意,但實質還是在折辱這個人。就是想看他從倔強到迷茫再到屈服,想看他軟弱變化,想看他因為自卑自責而忍氣吞聲、逆來順受,就像在替年輕的自己受罰。
你看,飛的再高的鳥被剪掉翅膀都會墜落泥沼,再耀眼的太陽終將被黑暗吞沒,哪有常盛不敗的花,哪有堅貞不移的人格。
即使肖舟那麽厭惡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還不是要留在自己身邊,接受自己對他所做的一切?把打落的牙往肚子裡咽。
這是多麽卑劣的行為。肖舟有什麽錯呢?他甚至還陰差陽錯地救過自己。難道被利用的勇敢就該這樣被懲罰嗎?
那總好過有能力行動者選擇袖手旁觀,知情者選擇無動於衷,正義之聲在最迫切需要時選擇保持沉默,從而讓罪惡得以在白日裡伺機橫行。
所以他又每每心軟,容不得看他失神失落。
江成遠從肖舟手裡接過那個盒子,收起來,然後垂下眼皮,淡淡說,“我會還回去。”
第61章 瘋女人
從江成遠房間離開,回到自己房間,肖舟蓋上被子悶頭睡了一覺。
半夜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正睡在地上,身下鋪著厚厚的毯子,四周堆滿了抱枕。一個長頭髮白色裙子的女人抱著膝蓋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眼睛透過凌亂的黑發望過來,好像藏身洞穴裡向外窺探的野獸。
肖舟認出了她。這間房間四周的牆壁都包著海綿,沒有床和桌子、椅子或者任何家具,地上堆著毛毯、枕頭和被子,碗和杯子隨意地擺在地上,都是沒有殺傷力的塑料製品。
仔細看的話,女人其實收拾得很乾淨,雖然瘦,但並不至於到面黃肌瘦,而是一種很久不見陽光的蒼白瘦弱。臉窄而長,即使沒有化妝打扮,也能看出五官的精致。
肖舟試圖撐地坐起來,卻發現四肢綿軟無力,他左臂的胳膊上有一個微小針孔,傷口滲出的血已經凝結,應該是被注射了麻醉劑。
“你想做什麽?”肖舟看向女人問。
女人沒有正面回應,只是突然向他爬過來,臉湊近他,抽動了下鼻子,有些著迷地說,“你被他標記了,他的味道真好聞,我很長時間沒聞到了。真不可思議,我以為他標記不了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