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美麗的外貌、不算愚笨的頭腦和一位大律師父親,是她無往不利的通行證,讓她得到一切她想得到的,實現一切她想實現的,踮踮腳就能站到已經遠遠超越她自身才乾的位子上。她的人生順風順水,最煩惱的也許只是在和新任男友約會的前一天發現臉上爆了兩顆痘。
而她做的最瘋狂的事,則是在他的父親為事務所邀請了一位新合夥人加入後,不顧她父親的反對,義無反顧地陷入愛河,拋開矜持地展開攻勢倒追起那個男人。
而那個男人對她的漠視,則讓熱情翻倍,變成好勝的偏執。
其實,江成遠對這樣的女人既不討厭也不熱衷,她是一個漂亮的花瓶,於外於內都可大方地擺出去,再加上還有她父親關系和財富的加成,如果換成現在的江成遠,劉曦本可以是很理想的對象。
但很遺憾,劉曦出現的時間不對,她所有的溫柔都錯付給了塊又冷又硬的石頭。
那個時候的江成遠還不夠成熟,還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茫然摸索,還沒學會虛與蛇委那一套,還不知道感情是可以假裝也可以利用的。他的價值觀剛剛被打破卻沒機會被重塑,他連自己都看不清,又怎麽看得清別人?
那時候,江成遠剛剛離開吳義昌手下,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因為吳彎彎遭遇的那起強奸案才走的,那起案子讓吳義昌一蹶不振,跟在這樣一位風燭殘年的老律師身後是沒有前途的。卻鮮少有人知道,僅僅一年前,那個強奸犯曾是江成遠的當事人。
那時,吳義昌痛風發作,受不了十幾個小時的舟車勞頓。江成遠就接手,坐了9個小時的綠皮火車,2個小時味道刺鼻的柴油車,3個小時四面通風的牛車,到山區的縣城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他不遠千裡風塵仆仆趕到這裡,接手的只是一起無償的公益案子,當事人的爺爺上訪被打回來,四處求援,求到了吳義昌這兒,吳義昌看了案子,覺得有蹊蹺,就接下了。
會見當事人和調閱卷宗都受到了層層阻隔,偏遠落後的地方,官僚和人情遠高於程序規章,雖有規定,保障手段卻缺失,讓一切書面上的東西都成空文。他花光了身上的錢,才用一千塊得到了見王力的機會。
會面是在當地公安的監視下進行的,江成遠看到一個目光呆滯,步履蹣跚,瘦如乾柴的矮小男人走進來,穿著一件嶄新的囚衣,手腕腳踝都被手銬、腳銬磨爛,傷口化膿烏黑,說話時前言不搭後語,神情恍惚,不住瞌睡。
江成遠知道警方訊問的慣用手段,每當犯人要睡著的時候,就會被強光照射或是警棍打擊背部。一連幾天不眠不休的高強度審訊下來,鐵打的人也吃不消,說什麽就是什麽。
這次會面王力並沒能提供什麽有效信息,他的敘述混亂,除了不斷喊冤外幾乎無法回答江成遠的問題。
但在會面結束前,王力偷偷從新囚衣下掏出一團血漬凝結的舊囚衣塞給了江成遠,他說話含糊,兩行眼淚從眼眶蜿蜒而下,“他們,打我……”
從取得的卷宗來看雖然王力是死者生前接觸的最後一人,在法醫推斷的死亡時間內無法提供不在場證據。但目前凶器下落不明,現場出現了屬於第三人的皮帶扣,被告人認罪口供前後更改了四次,多處相互矛盾,還有那件觸目驚心的血衣,很難覺得不是刑訊逼供的結果。
基於這些情況,江成遠開始依據無罪推定原則向省高院、檢察院、司法部等處寄出申訴材料,恰逢全國檢察機關開展司法整治活動,最後由高檢刑申廳受理,省檢察院開始立案複查。
後來又有媒體找到了被告的爺爺,老人家當著鏡頭哭訴這一年輾轉上訪的辛酸,由此媒體曝光,萬眾矚目。
監察機關組成專案組,正式入駐,案件啟動再審程序。
法庭上,曾負責此案件的刑警大隊長異常憤怒,面對被告人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勢鑒定,他失控當庭大吼,“我做了三十年的刑警,我相信我的直覺,那王八犢子就是殺了人!如果我連自己都不相信,二十年前我就會被人從樓上扔下去。你們這些掉書袋的東西知道些什麽!你們抓過犯人嗎?你們胸口挨過刀子嗎?你們能一禮拜不睡覺走遍全區的下水道就為了找到殘余的被剁碎的人體?你們連屍臭都忍不了!”
在臨退休的最後一年,這位老刑警被停職接受調查。
停職期間,老刑警情緒激動,多次喊冤,在刑訊逼供案開庭的前一日來到城郊,用可樂罐的金屬拉環割腕放血,在樹乾上寫了無數冤字,最後在一棵樹上自縊身亡,屍體在陽光下暴曬了一天一夜才被人發現。
他的自殺使專案組和上級領導大受震動,因為鬧出了人命事故,為避免事態發酵,所有應該要下達的處分和判決,都以主要人員已死為由,漸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老隊長用自己的死保全了涉案的其他刑警。
慘劇的出現,讓江成遠也懷疑過,但王力的樣子委實太可憐,證據體系又的確凌亂、錯漏百出,他是不足以被定罪的。
獲釋後一個月,王力從遙遠的縣城來到了江成遠所在的城市。他啪一下跪倒在位於老破大樓的律所地上,律所牆上還掛了吳義昌寫的一行字:既聽取隆著者也聽取卑微者。是聖經裡的一句話,他就跪在那行字下面。
膝蓋和地磚相撞,發出清脆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