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推開我,像現在這樣安靜地待在我懷裡……”裴邵城輕聲呢喃,像是深夜裡在與心愛的人聊天。
“我其實一直在想啊老師……我對您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呢?小時候覺得您就像父親,長大又想將您變成情人,後來甚至覺得,您就是高高在上的神。可我,偏偏就想要褻瀆神明,撕下你一塵不染的衣襟和不近人情的面具,沾染上最放浪的色彩……”
“您說死亡是實現永恆的唯一方法……”裴邵城抬頭看向天花板,眼神空洞地感慨著,“老師啊……我要不還是,殺了你吧……”
會議室裡掛著一隻複古的鍾表,驀然靜下來的時候能聽見「哢噠」、「哢噠」的走秒聲。
裴邵城的胸口上下起伏著,松開易禮後用手撐住了座椅靠背,身子有些向前傾著,像是有些脫力。
又是程良先帶頭鼓起了掌,他也被裴邵城引領著進入到那間上了鎖的畫室裡,此時還沒完全從中剝離出來。
“完美、太完美了!”程良由衷地搖頭感慨,“決定了,就是固定鏡頭固定機位!絕對一幀不剪!”
易禮也十分激動地伸手擁抱了下裴邵城:“師哥,你是個天才。”
裴邵城的目光穿過人群,注視著窗下的溫鈺寒。
看著對方輕蹙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裴邵城就知道溫鈺寒其實也和他一樣,都對他剛剛的表演不甚滿意。
沒錯,他方才使用了技巧。演員進入角色的第一步,就是要摒棄一切雜念。
可他沒有。
他不知道程良和易禮是否真得沒有看出來,但在這一行,大家似乎都不太喜歡說實話。
而溫鈺寒,這個在生活情感裡慣愛說謊的人,偏偏對「戲」保持著永遠的真摯虔誠。
果然,當裴邵城去往天台透氣時,溫鈺寒也一言不發地跟了出來。
這是他們第二次並肩站在這裡,相對無言,沉默地各抽個的煙。
“什麽事?”終是裴邵城先開口發問了。
溫鈺寒抿唇思索了下,這才溫聲問:“要聽實話麽?”
裴邵城聞言哼了聲:“你追出來不就是為了說實話麽。”
溫鈺寒點點頭,笑了下,又抽了口煙徐徐吐出煙霧。
……
“不在狀態麽,邵城。”
裴邵城的心臟有一瞬間下沉,不論時隔多久,溫鈺寒的一句「邵城」還是能夠輕易地將他擊潰。
裴邵城咬破舌尖,用疼痛喚回理智,沉聲道:“你覺得問題出在哪裡?”
“你沒有真得成為殺手,所有的情緒都是靠技巧。”溫鈺寒認真地看著裴邵城,“我承認你的技巧已經運用得很嫻熟了,但殺手對畫家的愛與恨都是真的。在成為他以前,你得先去相信他的情感。”
“呵,他的情感……”
裴邵城笑了,嗓音低沉,他隻覺得胸口像被人壓了一座巨大的冰川,冰冷沉重,隨著肺部的震顫令他喘不過氣來。
溫鈺寒站在原地,沉默地等著裴邵城笑完。
當裴邵城再開口時,聲音已變得沙啞,他點頭看著溫鈺寒笑道:“我怎麽會不相信他的情感……嗯?溫鈺寒。”
裴邵城的眼睛裡布滿紅血絲,顯然昨晚也沒有怎麽睡。
溫鈺寒被他壓迫的語氣和眼神盯得不適,剛想別過頭又被裴邵城卡著下巴扭了回來。
溫鈺寒覺得他的下巴快被人捏碎了,甚至聽到了骨頭的摩擦聲。他伸手去掰裴邵城的手指,疼得蹙起了眉。
“我他媽的再相信不過了。”裴邵城逼視著溫鈺寒,一字一句地說,“你心裡難道不清楚麽……我很想問你一句啊溫鈺寒,你到底是帶著怎樣的心態寫下這個角色的?藝術來源於生活對麽?這人可真是悲哀又可笑啊,你在寫的時候也在笑吧……”
溫鈺寒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額頭上冒出一層虛汗,眼前的景物也在虛實之間不斷變換。
他強忍著頭痛欲裂,低聲道:“只是在說演戲,你別想太多。”
好一個演戲……
曾經的溫鈺寒便是用這樣一句「演戲」宣判了他們感情的死刑,否認了一切關於溫存、珍視、疼惜還有生活中點點滴滴的真實性。
那些裴邵城每想一次都怕浪費掉哪怕一絲細節的過去,在溫鈺寒眼裡從頭到尾都是假的,不過演戲罷了。
裴邵城終是掐上了溫鈺寒的咽喉,紅著眼啞聲道:
“小寒,真想殺了你……”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6章
氧氣隨著裴邵城指間的力度,一點點變得稀薄。
身體像是墜入水中,耳邊只剩下嗡嗡聲。眼前的景物越發模糊,頭也如同炸開了般劇烈疼痛。
在意識徹底陷入混沌前,溫鈺寒又看到了那年站在凜冬深夜的街頭,接他回家的裴邵城。
天上下著雪,簌簌落在裴邵城寬闊的肩頭,臉上繃著的線條在看到自己時變得柔和。而後快步迎上前,脫下大衣給自己裹上,皺著眉用低沉的聲線責備著什麽。
所以……都責備了些什麽呢?
記憶回味過太多遍,此刻反而想不起來。
溫鈺寒笑了笑,太困了,還是睡一覺吧。
……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夕陽恰好剛剛落下。房間裡紅通通一片,窗外傳來幾聲昏鴉的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