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點了點頭。
他隱約記得,Bruno是E團音樂總監的名字。他先前一直就任於柏林愛樂,年初合約到期,便自己著手在維也納建起了E團。
看祁斯年的態度,應當與他關系不錯。
“老師說,我的水平,還沒到可以遊刃有余詮釋馬勒的地步。商演的馬勒五對我來說可能有點早。”說到專業,白朗有些忐忑不安地看向祁斯年,“首席,你怕我達不到伯恩斯坦指揮的要求,給您添麻煩。”
祁斯年低頭笑了笑,突然開了句玩笑:“到底是我讓你這麽緊張,還是伯恩斯坦讓你這麽緊張?總不能是馬勒讓你緊張吧?”
“……”
白朗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總不能說,馬勒這位著名的“累死大提琴”作曲家,正是自己求學道路上永遠的絆腳石、攔路虎,以及伏地魔吧?
還真是馬勒讓我緊張得成日成夜睡不著,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就是無窮無盡的變音。
祁斯年還是笑,優雅而溫和,帶著些逗弄孩子似的愉悅:“我記得《Gramophone》曾經寫過你:‘演奏風格浪漫靈動而不乏扎實的技巧,是茱莉亞又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我很少見這本雜志給予演奏家這樣的評價,你應該多一些自信。”
聞言,白朗猛地抬起視線。
《Gramophone》是寫過他,但那只是一篇針對茱莉亞學院的報道,羅列了好幾個古典音樂專業的演奏者。他的部分僅僅佔了兩個自然段,位置也排在很後面。
白朗笑了,神情裡有不加掩飾的欣喜:“首席,兩年前的內頁……你居然記得。我也記得那期,因為封面是你的照片,團裡的女生幾乎人手一本。”
他笑起來的時候,右側臉頰會出現一個淺淺的酒窩。與白種人相比,這張臉的線條過於柔和,甚至顯得幼態,在盛夏的陽光下有一種學生般的單純感。
“是嗎?”祁斯年的視線落在酒窩上,像是覺得有趣,聲音也是放松的,“都是中國人,照片看過去很容易記住,何況你還這麽優秀。”
白朗的臉因為夏日的溫度和內心的雀躍變成了緋紅的顏色,在此之前,他完全沒想到祁斯年會是個如此隨和的人。
“我會努力的,”白朗笑著說,“謝謝你,首席。”
*
溫熱的水從頭頂灑下,熱氣蒸出騰騰白霧,音樂聲在小小的淋浴間內回蕩,完全掩蓋了水流的聲音。
白朗回頭,除霧鏡裡清晰地倒映出他赤裸的身影——身高在亞洲人裡已經算高的,在歐美只能算普普通通。身材勻稱,皮膚不錯,身上覆著一層薄薄的肌肉,長相比較貼合國內流行的審美,在崇尚力量和肌肉的西方則顯得過於瘦弱了些。
而祁斯年出生在瑞士,成長於柏林,理應不會喜歡這種不起眼的模樣。
白朗怔怔地盯了會兒,等著一曲終了,下一段旋律響起,是應景的《藍色多瑙河》。
但是……首席平時每天照鏡子,也該對皮相這種東西免疫了吧。
個子高身材好就算了,眼睛鼻梁嘴唇下顎和脖子都長得如此完美,明明是黃種人的長相,卻比很多白種人都更適合放進歐洲宮廷名畫中去。
那是一種獨屬於祁斯年的氣質。
所以跟祁斯年合作過的指揮都很喜歡第一個點他謝幕——水準高超無可挑剔,顏值又如此賞心悅目,即便是一貫挑剔的古典音樂圈也對他格外偏愛。
白朗洗去了一身疲憊,把自己扔進柔軟的大床裡。
橫跨了大半個地球的時差,一路上奔波轉機,其實他早就累了。
床頭櫃上亮著盞橙色的氛圍燈,燈下的香薰散發出滿室馥鬱,是極具歐洲風情的青檸羅勒香。
大提琴靜靜靠在一旁——那是如今的白朗身上唯一的家當了。
大提琴……
啊,對了。
差點眯過去的白朗一個激靈醒過神,揉了揉眼睛爬起來,下床打開琴盒,從隔層裡取出一張CD來。
這張碟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封面的圖案都已經被磨得不像樣子。
它一貫被白朗隨身帶在身邊,如今也是陰差陽錯之下唯一的安慰了。
白朗把它放進床頭的CD機裡,音樂聲很快傳了出來——正是早些年祁斯年還在柏林求學的時候灌錄的一張小提琴組曲。音質損得很,但還是能聽得出演奏者運弓利落老練,揉弦自然悅耳,音準精細到能化為一道飽含情感的女聲,在耳邊低吟淺唱,直直擊中心臟。
3/4中慢板引領意識,鼻端是青檸羅勒的氣味,浸潤白朗的每一條神經,他的呼吸逐漸悠長,墜入了那個熟悉的夢境。
北美的陽光、流淌的音符,以及逆著光的英俊男人。
……
Woher sind wir geboren
Aus Lieb.
Wie w?ren wir verloren
Ohn Lieb.
Was hilft uns überwinden?
Die Lieb
.……
“真情就在那兒蘇醒,在多瑙河旁。
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旁。”
……
作者有話說:
注:
[1]《Gramophone》:權威古典樂雜志。
[2]章節末的德文是歌德的詩,讚頌愛情的。
[3]“真情就在那兒蘇醒,在多瑙河旁。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旁。”這句出自奧地利詩人卡爾·貝克的詩,大名鼎鼎的《藍色多瑙河》圓舞曲就取自這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