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走出門外,靠近才看清。
信箱的鐵皮有些潮濕,兩隻玩偶端坐在那裡,一隻小狗,一隻小貓。
小狗依偎在小貓的身旁,低著頭,搖著尾巴,滿臉委屈。
晏清覺得好眼熟,這兩個玩偶怎麽和自己曾經送給顧客的畫裡長得一樣?
看著突如其來的這些東西,晏清摸不清頭腦,他把東西帶進院子,正懷疑是不是有人送錯地址時,又瞧見小狗玩偶的背後貼了張字條,上面寫了三句話:
「有一天,小狗睡到中午十二點還不起床,小貓氣衝衝地問他:“太陽都要曬屁股了,你還不起啊?”」
「小狗理直氣壯地告訴他:“對!不起!”」
「現在我也理直氣壯地告訴你:“對不起。”」
晏清懵了,字條的下面還寫有一行小字:「打開玩偶有驚喜。」
他仔細摸了摸,果然碰到一個凸出的東西,他拉開玩偶背後的拉鏈,從棉花裡掏出了一張巨大的剪紙,以及一包種子。
晏清一聞就知道這是葵花籽,他最喜歡向日葵了。
他把剪紙一點點拆開,鋪開的面積快和半個門一樣大了。
剪紙共分為八個部分,每一部分都像是在講一個故事,從小狗和小貓第一次相遇,再到他們一起買糕點,他們一起在橋邊看大海,一起在桌子上做晴天娃娃,後來小狗小貓發生了爭吵,小狗圍著小貓搖尾乞憐,再到小貓由哭轉笑,最後小狗小貓重新一起玩耍,他們倆坐在一片向日葵田裡,看著東升的旭日,美輪美奐。
一瞬間,晏清感到莫名的心慌,他還沒反應回來,鐵門外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
“晏清!”
聲音洪亮堅定,溫柔而有力,晏清像是觸了電,想回頭又不敢回頭。
他慢慢轉過身子,目光像被冰窖凍住了。
鐵門外站著的少年,雙眼似乎能望穿秋水,在淡雅如霧的夜色中,他身披皎潔月光,站得挺拔,兩手緊握於柵欄上,似頂天立地的一棵巨木,風雪吹不倒,雷雨打不垮,用茂葉繁枝給迷途無望的鳥兒撐起可以棲息的家。
他仍穿著黑色夾克,正如在角樓那場熊熊大火中,晏清第一眼見到他時的模樣。
那個最期盼見到的人,還是出乎意料地降臨了。
項戎視線離不開院中人的面龐,滿目擔憂:“晏清,你、你生病了?”
晏清心裡一沉,背過身子,沒有說話。
項戎望著他的背影,停了片刻又說:“我這次來是想和你當面道歉,對不起,那天我不該說那樣的話。”
他覺得自己的道歉蒼白無力,沒有任何價值,於是他從背後拿出塑料袋,從門縫裡伸了進去:“我、我做了一些不加糖的桂花糕,很好吃,你嘗一嘗。”
晏清雙腳像黏在了地上,單薄的衣裳隨風輕搖:“梅西親傳入室學徒,原來是你啊。”
項戎又一次聽到了他的聲音,清脆又虛弱,像在撐著力氣講話。
“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我看到你的願望本上有一條是要買助聽器,我想早點幫你實現,又怕你拒絕,所以我才……”
“不需要了,”晏清打斷了他,“這願望實現不了了。”
項戎怔了怔,噎到開不了口。
晏清握緊了手裡的掃把:“項戎哥哥,我不會什麽絕活,唯一的手藝就是畫畫,雖然生意一般,但我很快樂,尤其是當我看到顧客們給我留下的好評時,我能感受到他們是喜歡我的作品的,我也會有動力去畫下一幅。”
涼風灌得他輕咳一聲,一想到項戎請自己作畫的初衷,他便覺得一陣心寒:“項戎哥哥,你知道嗎?我希望顧客們買我的畫是出於喜歡,而不是同情。”
“我喜歡!”
項戎毫不掩飾地大聲說道,晏清心裡一顫。
項戎再說:“你還記得你第一次送給我那張踢球圖嗎?還有我和家人一起包粽子的那幅畫,不論是閑魚上我找你買的,還是那段時間你每天來消防站送給我的,我都掛在了辦公室的牆上,哪怕你隨便勾了一筆,那些畫也比什麽錦旗獎項重要,我喜歡你的畫,或者說,正因為那些畫是你畫的,所以我才喜歡。”
晏清忐忑,本就繃直的身子更僵硬了。
項戎不再藏著掖著,坦白了心中所有的想法。
“自從我妹妹過世後,我把過錯全歸因於我自己,我覺得是我的疏忽才導致了這一切,我不敢面對這件事,對誰都閉口不談,隊長、戰友、同事,他們的勸說我都聽不進去,我甚至找不到我工作的意義,直到遇見了你,晏清,我在帶你實現願望的同時,也在滿足我自己幫助人的欲望,承擔我救人的職責。
“可我發現你和別人不一樣,雖然我以前救下的群眾也很熱情,但他們不會走進我的生活,只有你會送我禮物,給我講笑話,每天都來消防站找我,我看著你吃飯,跟著你畫畫,我開始期盼著你每一天的到來,你沒有強迫我一定要走出過去的陰影,可你帶給我的撫慰比醫生都有效果。”
項戎慚愧地收了音量:“在角樓見到你時,我以為你生活裡是有不如意的地方,所以我才答應幫你實現願望,我以為我在救你,以為我是你的救命稻草,可我太傻了,都沒有意識到落水的人其實是我,是你救了我。”
說完,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再次拔高:“你比我堅強,比我勇敢,明明你面對的敵人比我更加可怕,卻還是為了畫畫的夢想努力前進,和你比起來,我膽小懦弱,一味逃避,我想了很久,現在我想通了,消防員不僅是我的職業,也是我的本心,我答應你我不會放棄這條路的,我會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