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認自己聽不見,這幾乎是將自己的傷口血淋淋的撕開給別人開看。
他向來知道予安骨子裡是很驕傲的。
但是他卻——逼著他的孩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撕開自己的傷口。
他是本該站出來,為他的孩子擋住這些視線的人,為自己的孩子遮風擋雨的那個人。
而他卻變成了那個將自己孩子推出去的人,他就是風雨本身。
多麽可笑。
他嘲諷一笑,他應該知道的。
怎麽會有一個父親會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聽不見呢?而他非但不知道,甚至還以此為理由指責他的孩子為什麽不去救人。
“對不起,予安。”鹿正青終於開口,他胸前幾乎像是壓著什麽東西,重的幾乎無法呼吸,他極其少見的稱得上是驚慌失措的說,“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該怪你沒有去救與寧的。”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長久的沉默。
這沉默讓鹿正青心慌,甚至在他都忍不住開口打破沉默的時候。
終於鹿予安說了話,他平淡的說了句:“所以,你到現在還是認為我沒有救鹿與寧,對嗎?”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鹿正青回答不上來。
而這時,從他們身邊路過的消防員隊長顯然誤會了什麽。
消防員隊長扛著水管朝鹿正青由衷說:“你真應該感謝這個孩子。要不是他逃出來後,發現不對勁,又跑回火場將門踹開,你家孩子怕是凶多吉少。”
他對鹿正青有印象,一直陪在另一個孩子身邊,大概是他的家長,所以消防員隊長隻誤以為鹿正青是來向救人的孩子道謝的。
“是予安救了與寧?”鹿正青低聲喃喃道。
消防員隊長卻誤以為他不相信,連忙說:“在火裡救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常年和火打交道的他們非常清楚,在火中救人,絕對不是和普通人想的那樣簡單。逼近火焰時,火焰灼烤在人皮膚上幾乎可以將人烤熟的高溫,足夠讓每一個人心生膽怯。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特別是那個孩子已經跑到安全的地方,如果沒有非凡的勇氣和冷靜的思考是絕對不可能在返回火場中救人的。
想到這裡消防員隊長看向鹿予安的眼神中帶著讚賞:“是個有膽色的好孩子!”
消防員隊長無意間的話。
卻讓鹿正青怔愣在原地,他動了動喉嚨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艱澀的可怕說:“予安,他也是我的孩子。”
消防隊員卻是一愣,眼睛裡卻全是懷疑。他分明看到這個男人一直圍在另一個孩子身邊,這不加掩飾的懷疑落入鹿正青的眼裡,讓他內心一陣刺痛。
是什麽樣的父親,竟然連父親的身份都會被人懷疑。
事實的真相和他以為的真相完全不同。
是予安救了與寧。而他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想到過這一點。
他才意識到少年那句話中深深的失望。
他看著站在遠處的冷漠少年,他看到消防員眼中對他不加掩飾讚賞。眼前的少年和他記憶中完全不一樣。
鹿正青才此刻才清晰意識到,明明應該是予安父親的他卻從來沒有真正的認識過予安。
一瞬間愧疚幾乎將他淹沒,他的腳步一踉蹌,幾乎是握住身邊長子的手才站穩,他想要和予安解釋。
他想說不是這樣的。
可是他張了張嘴,卻可悲什麽也無法為自己辯駁不出來。
因為在那一刻,他就是那樣想的,他已經默認了予安是有罪的。
鹿予安卻開口說話了,他深深的看向鹿正青,一字一句的問:“我究竟在你眼裡是什麽樣的人?”
他問的突兀,就連鹿正青都怔愣的看向他。
“是不是在你心中,我殺人放火都不奇怪。”鹿予安歪著頭看向鹿正青,“所以你才從來都沒有想過問問我?”
他不知道他究竟在鹿正青心中是多麽的不堪。好像世上所有惡毒的事情,他都能夠做的出來。
在他們眼中的自己究竟是有多醜惡。
鹿予安看到了消防員將視頻給鹿正青看了。
他知道鹿正青在想什麽——鹿正青懷疑火是他放的,是他故意要燒死鹿與寧。
只要鹿正青來問他,他就會像消防員來問他時候一樣,將手機中的視頻給他看。
自從知道手機號碼的事情之後,他就聯系律師伯伯以媽媽創建基金的名義給了靜安中學一筆捐贈,用於在靜安中學教室門口裝攝像頭,而前世發生火災的教室,更是裝了最隱蔽的攝像頭,這件事全程沒有鹿氏相關人員參加,甚至在他的強調下,學校知道的人都不多。
他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利用自己兩世的記憶守株待兔,而他也確實守到了一些東西。
可是,每一次鹿正青似乎都毫不懷疑的默認是他做的,甚至連自辯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真的很累了。每一次和鹿家父子相處,他都會有深深的疲憊感,原來血緣也會成為深深的負擔。
所以這一次鹿予安又再次重複,輕飄飄卻堅定的說:“鹿正青,我能不能斷絕我們父子關系?”
他們都放手,不再沉溺過去。他忘記他記憶的爸爸和哥哥,他不在執著找到他過去中的那個家。而鹿家的父子也能夠擺脫他。
他們有他們的立場。
並不是所有孩子都被父母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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