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渠笑著揚眉,“不錯啊。”
周朔撕開創口貼的包裝,小心翼翼貼在顧清渠的傷口上,“不錯是不錯,不過道阻且長,現實很骨感。我一開始兜裡沒錢,拚命攢。攢夠了,有錢了,又找不到合適的店面。一步步來吧。”
他們兩個像很久沒見的老朋友,好過、吵過、鬧過,從朦朦朧朧的開始,至不明不白的結束。如今能好好坐下來說話,不是老天眷顧,是年歲的沉澱。
顧清渠發現周朔變了,他又長高了不少,頭髮也長了,性格不再張揚,自由卻仍掛在眉梢。
這是一個男孩向男人的轉變,成熟不是一步登天的。
“有什麽困難跟我說,人脈或者資金,看我能不能幫你。”
周朔不客氣,笑著說好。
“清渠,你這次走了之後還會回來嗎?”
周朔在處理顧清渠傷口的時候挨得很近,輕柔的呼吸撓得兩人都癢,心癢。可是後來,周朔退開了,退到一個得體且有分寸感的距離。
忍耐力不言而喻,真是長大了啊,都能上天了。
顧清渠暗自喟歎,“我不知道,這兩年很忙,全國跑,能不能回來,看時間吧。”
他不甘於被困在囚籠,周朔理解,也不勉強。
“好,”周朔沒再問什麽,“我送你去機場。”
顧清渠愣了愣,脫口而出:“怎麽送?”
“大伯有車,我跟他借,你等等我,別跑啊!”
顧清渠心想我也不是屬兔子的,哪兒那麽容易蹦躂。
周朔的駕駛技術不錯,既平又穩,連紅綠燈口的刹車也是緩的,軟綿綿的行駛感催得顧清渠在車上睡了一覺。睡到後來,顧清渠感覺一陣涼風襲來,他鼻子被什麽東西搔了搔,輕輕一聳,便睜開了眼睛。
周朔靠得很近,鬢發貼著顧清渠的雙唇而過,顧清渠下意識舔了舔唇,殷紅又濕潤。
“醒了?”周朔替顧清渠解開安全帶。
“嗯。”
周朔說:“到機場了,現在就走嗎?還是在坐會兒?”
顧清渠看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車流,突生迷茫。
“清渠?”周朔又輕輕喚了一聲。
顧清渠恍然回神,“嗯?怎麽了?”
周朔想了想,問道:“爺爺臨終前,有沒有跟你說什麽話?”
顧清渠深深地看著周朔的眼睛,他心如擂鼓,“有。”
“說什麽了?”
“他要我……替他跟你道個歉。”
周朔又問:“為什麽道歉。”
顧清渠笑著搖搖頭,說不知道。
那還有嗎?周朔追問。
“有。”顧清渠回答。
周朔不再出聲詢問,他在等顧清渠的主動坦誠。可顧清渠始終沒開口,他暫時想不通,想不通周國盛到底是什麽意思。
周朔輕歎一聲,只能作罷,他有失望,但不多,有些事情想通了之後,胸襟便不會那麽狹隘。周朔不逼迫顧清渠,也嘗試放過自己。
“我……走了。”顧清渠說。
“好,”周朔就著解安全帶的姿勢,虛虛地抱了抱顧清渠,“保重。”
“保重。”
一次心平氣和的分別,是能看見光明未來的開端。
周朔重新回到了弄堂,如今老宅冷清得很,發瘋的、鬱悶的全部人去樓空。周朔坐在院子裡出神,八哥不叫了,石榴樹也不再開花結果。這種時候不適合追憶往昔,徒生傷感,可周朔突然想起周國盛臨終前對自己的囑托——
我房間裡的東西,你替我收拾了,該扔的扔、該燒的燒,如果有你看著喜歡的東西,就自己留起來。
周朔想,我能喜歡什麽?
眼前突然亮光一閃,周朔又想起了顧清渠!
周朔來了精神,他猛地從地上躥起來,兩步衝進周國盛的房間。房間很整齊,周安言忙於瑣事,沒來得及收拾這裡。周朔心跳很快,他緊握拳頭,站在原地深深呼吸,儀式感足了,他轉身鎖上了門。
周朔的眼睛有目的落在房間老式木櫃的櫃頂上,那個有個紅木箱子。箱子表面積了一層灰,但周國盛喜歡把東西藏在裡面,有沒有被動作,灰塵能一目了然地告訴他。
周朔踩著床爬上櫃頂,他把箱子搬了下來,初冬的天氣裡,他動出了一身汗。
箱子裡摞的全是周國盛的衣服,夾層放著幾張老照片,照片上的人穿著老式軍服,他們正值盛年,笑容燦爛。周朔在箱子裡翻了一圈,沒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他心裡微微一沉,難道想錯了嗎?那周國盛為什麽給自己暗示。
周朔看著那些衣服,想起早上周安言說的話——你爺爺的舊衣服都別扔,燒了,燒給老頭子穿,他念舊,會喜歡的。
燒衣服!
周朔也不管體面和尊重了,他把每件衣服拿出來抖乾淨,抖出了幾張糧票,到最後壓箱底的一件棉襖,周朔終於在衣兜裡找到了一封信。
封信是嶄新的,周國盛的筆記端端正正地寫上了周朔的名字,親啟。
周朔拆開信封的手指有些發顫,他知道周國盛有話對自己說,但這些話往什麽方向發展,他拿捏不準了。
周朔,爺爺做錯了事情,從幾十年前開始錯到了現在。
這是周國盛給周朔的開場白,他很珍重,也很尊重,用鋼筆寫下了三大頁的內容,主要講述顧長軍和袁橋的故事,以及顧清渠可能存在的心裡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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