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想起來帶宣宣去看看的?”老媽看向他。
“你不願意去,我能不琢磨嗎?”連蕭有點兒想皺眉,他朝老媽湊近一點兒問,“家裡是不是沒錢了?”
老媽捋起袖子在水盆裡攪攪,掃一眼走廊裡才開口:“小孩子不要問錢,也不要操心。爸爸媽媽敢生你養你們,那就有生養你們的本事。”
“那我那天聽你在電話裡說,要用錢還是什麽?”連蕭捏捏脖子,這話聽著莫名有點兒不好意思。
“錢最近確實用得多。”老媽想了會兒還是說了,“怎麽跟你說呢,你爸單位分了套房子,但是咱們家也得出……”
“咱們終於能換房子了?”連蕭驚訝地一抬眼。
“別喊。”老媽拍他一下,“男孩子別沉不住氣,有點大事小情的還沒落聽就滿世界嚷嚷。”
“我知道。”連蕭嘴上答應著,心裡還是免不了激動。
他們家實在太小了,以前丁宣是個小豆丁還沒覺得什麽。
這兩年他倆都長個子,尤其是連蕭,竄起來飛快,跟丁宣待一個屋裡就覺得哪哪都擠,每天上下床都得讓櫃子磕一下腿。
而且樓裡這兩年陸陸續續搬走好幾戶了,他雖然沒跟老爸老媽提過,但是這個年齡的小孩哪有不愛琢磨的。
連蕭做夢都夢見過怎麽布置他和丁宣的大房間。
“單位分房子還要咱們出錢啊?”他還是憋不住又問了句。
“說點屁話。”老媽看連蕭的高興勁兒也笑了,往他腦門上抹了一指頭洗衣粉泡,“天下哪有白給你的好東西。”
“也是。”連蕭搓搓腦門,“所以家裡現在沒法勻錢出來給丁宣看病,是這原因嗎?”
一繞回這個話題,老媽的神色也重新壓了回去。
“不是不給丁宣看。”爐子上的水壺冒煙了,她去拎來澆進洗衣盆裡,“也不全是錢不錢的事。”
“那就……”連蕭跟著抬抬眉毛。
“是看不好。”老媽把水壺接滿水擱回去,轉回來看著連蕭,“明白嗎?”
連蕭又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媽你知道啊?”
“你把你媽當什麽了?”老媽橫他一眼,撈起件秋衣開始搓。
連蕭抿抿嘴。
“宣宣媽媽不是沒帶他看過。”老媽說,“你以為宣宣一開始就是現在這樣嗎?”
“你以為他一來咱們家就能自己吃飯,就知道上廁所知道到點睡覺,都是誰教他的?都是怎麽教出來的?”
“你素華阿姨一個人領著宣宣,把能看的地方都看了,能去的醫院跑了個遍,有用沒用的方法全試過了,家底全掏空了。”
水還是涼,老媽擱下衣服,裹著泡沫的手腕撐在洗衣盆,出了會兒神。
“她是個媽媽。但凡能看到一丁點兒希望,怎麽會舍得走呢?”
“我也是媽。”
老媽的聲音很輕,視線再與連蕭對上,眼底卻透出很深很深、讓連蕭看不懂的東西。
“但我是你們兩個人的媽,不止一個孩子要養活。明白嗎?兒子。”
老媽那些話,讓連蕭衝著丁宣琢磨了好久,愣了半天的神。
後面挺長一陣時間,他沒跟老媽再提給丁宣看病的事。
不是不想提,也不是不敢,是突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他被一層繞不開的怪圈給纏死了。
雖然老媽從來不讓小孩管大人的事,吃喝玩樂也從不讓連蕭覺得自己和丁宣比別人家差,沒讓他自卑過。
但自己家是個什麽條件,大人再不說,小孩心裡也有數。
過年那天他聽見老爸老媽小聲算帳了,單位分的房子再便宜,對於他們家來說也是很大一筆錢。
老媽那邊的老姨老舅,還有老爸那邊的大爺老姑,多多少少都欠著些帳。
老媽不說那些話,連蕭根本不知道家裡有多少要花錢的地方。
可是知道以後真的太鬧心了,連蕭頓時覺得自己就像鳥窩裡的雛鳥,只知道在家張著嘴等吃喝,這種時候根本沒資格要求爸媽必須花錢、投入大把的時間去給丁宣看病。
但是丁宣不看病不就更耽誤了嗎?
雖然素華阿姨那幾年沒能給丁宣訓練成正常人的樣子,但對於連蕭來說,丁宣能學會並且堅持下來的這些表現,全都是治療有效的最佳證明。
就是因為有效才得堅持,丁宣來他們家的這些年已經算是耽誤了,什麽訓練都沒續上。
再不趕緊給他繼續治,那就像周狄媽說的那樣,這輩子就到這兒了。
“啊!”連蕭往床上一砸,心煩地橫起胳膊壓在眼上。
丁宣站在桌子跟前畫畫,聽見他的動靜,也跟著“啊”一聲。
連蕭橫在床上望著丁宣出神,心裡那些事兒繞了一圈又一圈,到最後全繞成了一個死疙瘩,噎進他自己胸膛裡。
他甚至都不想上學了,想趕緊掙錢,用自己掙的錢帶丁宣治療,也能給家裡分擔點兒。
琢磨歸琢磨,連蕭自己也明白這不靠譜。
不是不上學不靠譜,是他十三歲的年齡不靠譜。
連蕭對於自己現在的年齡太不滿了,他跟二光想去找找飯店遊戲廳的活兒,看能不能打個短工整點兒零錢,別人都不要他倆。
然而還沒等他繞開這些死疙瘩,想出能兩全其美的方法,丁宣卻比他先不能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