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這個念頭冒出來,我自己都害怕我自己。”
說到這的時候,周狄的聲音低了很多,語調仍然沒有變化。
連蕭已經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麽了,他腦子一團亂,只能沉默地等著周狄繼續往下說。
“那天我特別特別不想回家帶周妙妙,不想看見她稀巴爛的臉,我覺得再多跟她待一天我都會瘋。”
“我就在學校寫作業,想假裝忘了時間,忘了她要看鴿子。”
“但我沒忘。根本忘不掉,我就坐在那,看著班裡的表走到六點。”
“六點半的時候其實我已經開始心慌了,可我也不知道怎麽了,真不知道怎麽了,我明明想回家,就是坐在班裡沒動。”
“就那一天。”
周狄在黑麻麻的巷口前停下來,扭頭盯著連蕭,昏暗的路燈照得他半明半暗。
“周妙妙沒鑰匙,打不開天台的鎖。她從圍欄外面往裡翻,腦袋砸在院裡的花壇上,整張臉都破了。”
“她乖的時候明明很可愛,眼睛好看,像丁宣。”
丁宣的腦門貼在連蕭肩頭上,轉過臉看看周狄。
連蕭的太陽穴不受控地“嗡——”一聲,摁了把丁宣的後腦杓。
“她是被我害死的。”
周狄也看看丁宣,接著往裡走。
“我現在每天都會夢見她,每天都會。”
“每天睡醒我都恨不得我真的在做夢。我做夢都想帶周妙妙去看鴿子。”
連蕭從來沒發現,呼吸竟然也可以是這麽費力的一件事。
二光和他假想過一百種周狄家的情況,無論如何也料不到是這麽個經過。
周狄在他心裡的形象瞬間複雜了起來,連蕭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喉管卻被一隻無形的手捏得死死的。
“別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連蕭。”周狄在衛生所門前停下,嗓子突然變得很沙很啞,“算我求你了。”
第79章
丁宣的膝蓋還是沒什麽事。大夫給消消毒抹點兒藥,重新包了一下,邊忙活邊交代,讓丁宣注意這兩天別碰水,盡量少屈膝。
雙氧水澆下去的時候,連蕭看著那些小泡沫嘴裡都發緊。
丁宣的小腿條件反射往前蹬了蹬,扭頭朝連蕭胳膊上蹭了下腦門。連蕭捏捏他的手,他沒吭聲。
等帶著丁宣從衛生所出來,周狄還在門旁的陰影處等著他倆,像個無聲的影子,從牆上直起身。
“好了?”他問連蕭。
“啊。”連蕭一聲:“沒什麽事。”
周狄點點頭,轉身往外走。
“周狄。”連蕭在他身後喊了一聲。
周狄回過頭。
連蕭張張嘴,又閉上了。
他覺得自己該說一句“不是你的錯”,從剛才聽周狄說,周妙妙是被他害死的時候,連蕭就一邊頭暈一邊覺得該說。
可他說不出口。
在衛生所裡醞釀了半天,他一直在想應該對周狄說點什麽。但只要想到周妙妙掉樓的原因,連蕭就打心底裡張不開這個嘴。
他明白周狄的心情。
一條人命的負罪感太沉重了,遠不是旁人一句輕飄飄的安慰就足以消弭的。
如果換做是丁宣,連蕭就算想象一下,也覺得這輩子沒法原諒自己。
周狄定在原地等了會兒連蕭,看他一直沉默,反倒主動開了口:“沒什麽,不用勸我。”
“也別……”周狄抿抿嘴,頓了頓才又接著說,“不用怕我。我不會對丁宣……”
“你教丁宣喊‘哥哥’啊。”連蕭打斷他。
“什麽?”周狄愣了下。
“我沒聽丁宣喊過‘哥’。”連蕭走過去看著他,用最自然的語氣和態度說,“你教他吧,教會了以後連著你一塊兒喊。”
“連蕭。”丁宣在連蕭背上喊了聲。
連蕭笑了下,捏捏他的腿,繼續看著周狄:“你看。”
這次輪到周狄看著他們兄弟倆,很久沒說話。
連蕭一條胳膊反在背後托著丁宣,另一條搭上周狄的肩,拍了拍。
老媽一到家,看見丁宣磕破的膝蓋,果不其然又喊了半天。
“這怎麽回事啊!”
她蹲在沙發跟前兒衝丁宣的膝蓋皺眉毛,都不敢上手碰。
“不是你斷胳膊就是宣宣摔腿,你們哥倆兒一天還能不能有個好時候了,啊?”
“你再給他嚇著。”老爸在衣架前掛衣服,過來看一眼,“皮破了,不嚴重。”
“還不嚴重,這都什麽樣了!”老媽心疼得不行,扭頭就朝老爸膝蓋上招呼一下,“又不是連蕭,皮糙肉厚的……”
“我聽見了!”連蕭在衛生間洗澡,稀裡嘩啦地喊。
“說的就是你!”老媽叉著腰站起來,比他嗓門還高,“帶宣宣上哪淘去了?給我們腿摔這樣?”
能去哪啊。
連蕭聽老媽這麽個問法都想歎氣。
“哪也沒去,我今天接晚了。”他套了個大褲衩,光著膀子從衛生間出來,甩甩腦袋上的水,“在周狄家院子裡磕了一下。”
“哎喲甩一地!”老媽朝連蕭背上拍了個響兒,去陽台拎拖把,“真討厭,跟你爸似的……”
“我又怎麽了?”老爸剛打開電視坐沙發上,平白挨了通說。
“更年期。”連蕭抓抓後背小聲衝他樂,又去摁著丁宣的腦袋晃晃:“起來,給你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