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山雖然刻意表現得像在開一個半真半假的玩笑,但目光中卻有阮裕一時無法捉摸透徹的深意。
這時候,病房的門響了。
阮裕幾乎立刻皺起了眉——那房門外站著的是同樣穿著病號服的劉寄海。
劉寄海推開了門,卻沒有走進來。
封行遠和江照玉從他身後走出來,進了房間裡,顯然是他們倆先前出去是去找劉寄海了,至於他們到底說了什麽,阮裕不知道。
劉寄海臉色有些憔悴,顯然阮裕之前給他的那幾下也沒讓他好過。他靠著門,阮裕沒有說話,他便也沒有往前走的意思,而封行遠自走進病房之後便站在了一個隨時能上前將阮裕護在身後的位置。
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阮裕摸著耳垂先開了口:“劉寄海,我們都放下吧……”
劉寄海垂下頭去,生硬又匆忙地擠出了一聲“對不起”便轉身跑了。
江照玉抬腳就要上去追,被阮裕叫住了。
阮裕不知道劉寄海能不能放下,但應該不會找他們麻煩了。
而他自己也已經可以放下了。
很多年來,他在不停地尋找著,尋找著,兜來轉去,攢下了許多失望和難過,也收獲了一些溫暖與陪伴,他在一條他自己也不知道方向和未來的路上風塵仆仆地走,也許今天前進兩步,明天又會被風刀霜劍逼退三步。
因為他沒有充滿希望的未來,所以難免執拗於過去。
而現在……他找到了一個始終溫暖堅定的歸宿,看清楚了腳下的路。
即便這條路他或許也沒多久可走了。
出院之後阮裕就跟著封行遠和陸雲山回了榆州,封行遠在阮裕的事上放下心來,卻又對著岌岌可危的工作上了火。
由於新老板剛走馬上任,封行遠就大著膽子連請多天假,也不管高層批不批準就自行跑了,他想不被新老板記住都難。
封行遠倉促地回公司接受處理,陸雲山卻沒急著回學校去,而是悄悄帶著阮裕又是輕軌又是公交,而後還七彎八拐地走了一段路,找到了埋在一堆舊樓裡的壽材店。
那店面的牌匾上是落了灰的“喪葬一條龍”幾個大字。
中年人靠在玻璃櫥櫃後的一張搖椅裡,神色安詳地睡著大覺,櫥櫃裡有蠟燭黃紙鞭炮和香,房間的另一邊放著新扎好的花圈。
陸雲山伸手在玻璃上敲了兩下,搖椅上的人醒轉過來。
阮裕認出他就是牛角鄉上給秦奶奶做法事的那個道人,眨了眨眼睛。
而陸雲山則開口喊道:“師父。”
緒明道人從搖椅上慢騰騰地坐起來,眼皮一掀,看了阮裕一眼,又收回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徒弟,被打攪了好夢,他神色不是很友善。
“還知道我是你師父。”緒明站起來,“說吧,又有什麽事?”
陸雲山露出了一個十分標準的露齒微笑,對著師父說:“想請您老人家幫我朋友算一卦,錢我出雙倍!”
“看過了,算不了。”緒明道人並沒有向阮裕投去目光,他打了個哈欠,看起來雙倍的價格對他來說沒有什麽誘惑力。
“別啊師父,您看都沒看一眼,怎麽知道算不了?”陸雲山又十分狗腿地湊上去,“三倍價怎麽樣?”
緒明道人聞言,紆尊降貴地把頭轉向阮裕,那雙眼經受歲月洗禮,眼皮上的褶皺很深,目光卻有種被淬煉過的清亮。
他把阮裕上下打量了一番:“在牛角鄉我就看過了,小子,你命中福薄緣淺,你要找的答案我算不出來,只有一個小小的提醒,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吧。”
阮裕低下了頭,也許是因為那似夢非夢的經歷,他感覺道長那句從哪來回哪去……可能有另一層意思。
“師父……”陸雲山還不死心。
然而緒明道人卻說什麽也不肯,直接掰過自家好徒弟的肩膀,把人推出了店面:“你跟我在這磨也沒有用。”
“等等,等等!”陸雲山折返回去,“那我買點東西總行吧。”
陸雲山三下五除二往自己的書包裡塞了些黃紙,順走了師父兩隻蠟燭並一隻毛筆和一盤紅色印泥,還從角落裡堆著雜物的地方找了個樣貌粗陋的塑料小人偶。
他拉著阮裕從師父店裡離開,他師父便在後面喊:“記得付錢!臭小子!”
“回頭轉您!”陸雲山頭也沒回地說。
阮裕:“你們師徒倆,相處的方式……”
“挺獨特的是吧,哈哈哈。”陸雲山笑了笑,“他年紀大了就很摳門,年輕的時候可不這樣。”
陸雲山又帶著阮裕轉來轉去,找到了個人少的野地,四下看了看,沒什麽人從這裡過,便停了下來。他叼著毛筆打開了印泥,拿毛筆沾了沾,有些費勁地在黃紙上畫著什麽,阮裕湊上去看,見他筆下的字跡晦澀難辨,也不知道是個什麽鬼畫符。
寫了幾張紙後,陸雲山把蠟燭拿來點了,戴上自己的眼鏡。
“條件不行,湊合用吧。”陸雲山對阮裕說:“阿裕,能先閉上眼睛嗎?”
阮裕照做了。
他感到自己身側的有一陣冰涼的風拂過去,身體不受控制地戰栗。
“不要睜眼。”陸雲山的聲音一時變得很遙遠。
不知過了多久,阮裕聽到一聲金屬摩擦發出的聲音,風陡然停了。
陸雲山這才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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