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求死了,但也活著。
他們都是吳求,但又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吳求。
他們是混亂的產物。
阮裕沉默了。
“你從山裡回到了人類的世界,我陰差陽錯去了另一個世界。現在你時日無多,我也是。好不容易那個有能力幫我們的老貓他心軟了,所以……”吳求很快從那場車禍帶來的情緒裡走出來,“如果你想活得久一點,回去告訴帶著你來的那位陸小道長,裂縫在那個溶洞裡,讓他帶你去,過了那個裂縫,會有人來接你。”
“陸雲山和這件事有什麽關系,為什麽要他帶?”阮裕眯了眯眼,有點擔心這事對陸雲山來說會不會很危險。
吳求他這麽嚴肅,於是又掛上了一點禮貌但十分程式化的笑容:“唔,他和我們的事沒有關系,不過修補裂縫是他的活兒。放心,老貓對他肯定比對咱倆溫柔些。”
阮裕被吳求這番話說得雲裡霧裡。
“我還沒給你介紹過吧,老貓的名字叫陸饗,昆侖山神明陸吾的血脈,”吳求說起這位“老貓”時態度近乎柔軟,有種莫名的炫耀感在裡面,這時候的他似乎才與阮裕認識的所有的人類有些相似了,變得柔和立體起來,而不是一道悲傷也悲傷得平靜無波的影子,“你身邊那位陸小道長也是,不過他們差了很多輩,老貓不會為難他這位晚輩的——哦,這件事你得保密。”
盡管解釋清楚了,阮裕也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反而有些猶豫。
吳求以為阮裕是不太相信他這番話,然而阮裕沉默了一會兒,卻開口問了另一件事:“你知不知道山上,發生了什麽?”
吳求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固。
“車禍。”他含糊不清地回答。
阮裕感覺裡面肯定有別的事,追問道:“具體是怎麽發生的?”
吳求沉默了一會,輕輕揮了揮手。
一瞬間,山水樹木從虛空裡浮現出來,阮裕又感覺到了墜落的雨絲,雨幕像天空垂下的簾。
阮裕打量了一下周圍,發現這應該是那座懸崖上方的公路上。
有一輛黑色轎車自下而上駛來,因為前面是彎道,車輛的速度慢了下來,鳴笛示意,而雨夜裡,從彎道上方突然衝出了一輛車來——那應當是一輛紅色跑車,車燈打上去,反光映出的紅色外殼像一把在雨裡跳動的火。
那輛跑車開得太快,彎道過急,車胎幾乎擦起了火,只是一瞬間,在上山的這輛跑車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將那小轎車別到了馬路邊上,岌岌可危地抵著懸崖邊緣。
彎道上面又接二連三又幾輛車開來,那些人都將車開得飛快,有一輛更是差點飛出公路去,被那崖邊上一動不敢動的黑色轎車擋了一下才沒直接車毀人亡。
而原本減速慢行要往上開的小轎車已經有一小半車身懸在了崖外,沒有人管它。
小轎車像隻沉默溫順的小羊,趴在懸崖邊上瑟瑟發抖,好像風一吹,它就會往下掉。
阮裕下意識捂了一下眼睛,心臟怦怦地使勁跳起來。
這是吳家一家人坐的車,是那場車禍的現場,而阮裕現在頭腦一片空白,肺裡的空氣好像藏著千百根針,在他身體裡尖銳地存在著,他感受到了一種鋪天蓋地壓過來的恐懼和疼痛。
去而複返的紅色跑車停在懸崖前,車上走下來一個燙著奇形怪狀髮型的年輕人。
另外幾輛剛從山上下去的車也跟著開了回來,停在路邊,幾個年紀都不怎麽大的小夥子走過來,跟前面那個人站在了一起。
他們劃著了火柴,那火光在雨夜裡刺目地搖曳著,被雨澆滅了,他們又點另一隻。他們笑著,對那輛岌岌可危的黑色小車裡的呼救充耳不聞,又上了各自的車,排著隊一下一下將無助的轎車掀下了山去。
山上有另一道巨大的燈光照來,而山下不遠處,一道微弱的手電光在雨幕裡閃閃爍爍。
一切都在這兩道光裡褪去。
阮裕捏緊了拳頭,他在紅色的車折返後,撞的第一下時,已經怒氣衝衝地跑了上去。然而這顯然並不是現實,那些人只是過去的時光留下的剪影,演繹著已經發生的事,他的出現什麽也改變不了。
他感覺耳膜被引擎聲震得發疼。
“為什麽……他們為什麽這麽做?尋仇?”阮裕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咬牙切齒地問道。
吳求搖了搖頭,相較於阮裕,他平靜得有些冷漠甚至不近人情了,他回答道:“他們無仇無怨。”
“為什麽?!”阮裕憤怒又費解。
吳求歎了口氣,目光裡看不出什麽:“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那你呢,你都知道這一切,你也是……我們當時都是從那輛車上活下來的,你為什麽不把真相告訴他們,至少告訴吳越,你是不能還是不想?”
“……”這一回,吳求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的,“你們的世界有它的規則,因果循環,我受規則所限,不能影響它,只是因為你我的特殊聯系,我才能與你神思相通。”
“吳越他需要真相,”阮裕突然想起來吳越蒼白虛弱的病容,巨大的悲傷兜頭淋了過來,他終於有點自己是這個人類半個弟弟的感受了,“他是‘吳求’的哥哥,是那場車禍裡,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這麽多年……”
“他一直都知道真相。”吳求歎了口氣,“他有他的背負與使命,有他的命運軌跡,而我和你才是無常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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