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裡給自己列了很多理由,比如說自己絕不會是一個好的愛人,比如自己根本不知道怎麽去和另外的人交換心意,不知道怎麽去愛別人,又比如阮裕只是個天真的、才正式進入人類世界不久的小孩……
很快這樣的感情帶來的衝擊在封行遠這裡就轉化成了他對自己的嘲諷和厭棄。
他知道自己是個很自我很古怪的人,以前江照玉說他這個人很遲鈍,後來王旭他們說他是高冷,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就是那樣的——在各種情感與關系中充滿鈍感,天生在這方面有所欠缺。但其實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不是天生的冷漠,只是更關注自己,而外在的種種只是他掩蓋自己自私自利本性的偽裝。
他不喜歡失去,因此他傾向於選擇不去開始。
這麽多年來他當然也有過交往得密切一點的朋友,無論是上學時還是工作後,但他知道他們最終都會從他的世界裡離開。他留不住任何人。習以為常的那些情緒是消極的,是一把鈍刀,這麽多年都插在他胸口,他意識到了,但從未成功將它□□過。
阮裕卻不是這樣。阮裕那麽渴望有一個能夠收容他的地方,這小傻貓,只要別人對他好一點,他就能留下來。
他的世界簡單得不可思議,來來回回就那麽幾個人,當他開始依賴誰時,這個人就是他的世界中最重要的存在。他會堅定不移地選擇這個人,會為了保護和這個人的“家”而打架,會因為怕這個人生氣而小心翼翼,會為這個人的一點點心情考慮……而他做這一切,沒有任何別的目的。
封行遠第一次見到阮裕坐在長椅上的時候,就被他身上某種奇異的特質吸引,他是那麽的冷漠,又那麽的脆弱,安靜地、固執地坐在那裡,渾身繚繞著一種深刻的孤獨和分毫不顯的憂傷,於是封行遠一眼就看見了他。
後來他來到自己家裡,有些笨拙,有些疏離,卻慢慢地就融入了自己的生活,偶爾還會做出一些特別戳人心窩子的事來。
在療養院裡照顧秦奶奶的他,某個雨夜裡蜷縮在門口的他,保護著周琳珊的他,打著傘來找自己的他,捧著手機一聲一聲喊“封行遠”的他,黃桷樹下寫祈福帶的他,捧著金魚的他……
封行遠回憶起自從阮裕到來之後,自己生活中每一寸鮮活的色彩裡,都有這小貓。平淡的點點滴滴封行遠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這樣只是看見一個人,心就像棉花糖一樣柔軟得想要化開的感覺,他以前沒有體驗過。
於是漫長的思想鬥爭之後,他仍然不得不承認,他是喜歡阮裕的。但這份喜歡到底是哪一種,到底佔據多少,他就不能確定了。
封行遠並不是完全的行動派,很多時候如無必要,他甚至寧願把事情往後放一放——當然前提是這件事在他這裡不算緊急。況且他再清楚不過,阮裕對他的依賴裡並沒有太多這個方面的成分在,而他自己可以做一個比較有分寸的朋友,卻絕對做不好誰的戀人。
基於種種考量,他默默地把自己那點心思咽了回去,而後不動聲色地開始避開和阮裕有稍微親密一點的接觸。
他想,或許能維持現狀也不錯。
當然,這個“現狀”裡並不包括鳩佔鵲巢的江照玉。
封行遠堅持睡了一周的沙發,每天腰酸背痛地上班下班,已經很是火大。結束了自己一周來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恪盡職守地工作生活之後,封行遠才後知後覺發現,江照玉不知道什麽時候用了什麽樣的手段,竟然和阮裕拉近了關系。
雖然阮裕對那隻狗還是不怎麽待見。
周末的晚上,周琳珊跑來封行遠家裡找阮裕玩,還帶上了陸雲山,僅僅一面而已,江照玉飛快就和這兩個小朋友打成一片了。
可見這姓江的還是有些本事。
封行遠在自己家裡也只能找個角落待著,稍稍有點不是滋味。
他身體裡住著個和那些鮮活熱鬧的年輕人有一條深遠代溝的年邁的靈魂,對江照玉這樣的人有很多的不理解。
明晃晃的燈光下江照玉正帶著幾個小朋友玩飛行棋,陸雲山邊搖骰子邊跟阮裕勾勾搭搭,阮裕的注意力全在遊戲上,也沒有表現出抗拒來。周琳珊就更不要說了,這小姑娘目光就沒從阮裕身上移開過。
而封行遠身邊只有那隻狗。怕它吞食那些小零碎,江照玉把它關進了籠子裡,放在了一邊。此時它正隔著籠子眼巴巴地盯著自己的主人,封行遠感受到一點莫名的同病相憐。
阮裕扔了個四,往前跳了四步,跟著指示又倒退了兩步,不是很高興地看著棋盤。
江照玉緊跟著扔了個六,哈哈大笑著把自己的棋往前挪。
歡聲笑語裡,看起來每個人都很高興,場面和諧動人。
封行遠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打開了電視。那些節目對他來說都很無聊,屏幕裡的人們不知道嘰裡咕嚕講了些什麽,笑成一團,封行遠看著卻沒什麽滋味。
有什麽好笑的呢?
他百無聊賴地按著遙控器換台,阮裕卻走了過來。
阮裕無視了關外籠子裡突然開始瘋狂搖那截短短的尾巴的狗,扯了扯封行遠的袖子。
封行遠看了看他。
阮裕那雙漂亮的鴛鴦眼裡寫滿了:“幫我!”
阮裕玩這遊戲是真的缺乏一些運氣,至此已經連輸三局了,他的棋子回回都是最後一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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