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了,回家吧。”他對阮裕說。
第9章 太陽雨
天已經完全黑了,封行遠才帶著阮裕回到了家。
阮裕駕輕就熟地裹著毯子變成了人形,他終於開口與封行遠講話:“秦奶奶那個病,是什麽?”
“老年癡呆。人老了很多人都會這樣,應該是之前就有些輕微的症狀,然後這次頭部受傷比較嚴重,加劇了病情。”封行遠這會兒已經把那些情緒全咽進了肚子裡,再提起來也沒有什麽異常了,仿佛只是敘述一件普通的事情。
阮裕沉默著,趁封行遠在廚房裡搗鼓晚飯的時候,把自己的衣服翻出來穿好,這才又開口,問的還是秦奶奶的事:“能治嗎?”
封行遠的聲音跟著鍋碗翻動的聲音一起傳出來,顯得有點冷漠:“目前人類沒有治療的辦法。”
小房子裡又陷入了安靜。
飯好了,封行遠端上桌,阮裕沒動筷子。
封行遠看他鬱鬱寡歡的樣子,難免又想起多年前的自己,提議道:“你如果實在放心不下,可以去療養院陪陪她。”
阮裕卻在漫長的沉默後搖了搖頭:“以什麽身份去?人,還是貓?”他垂頭斂眸,“我是人,還是貓?”
阮裕聲音很低,封行遠還是聽清了,他這問題不像在問別人,更像是在問自己——是人還是貓,以人的身份去,自己在秦家人面前就是個來歷不明的可疑份子;以貓的身份去,療養院甚至不讓貓進秦奶奶的房間。
這個問題沒有結果,也不可能有結果。
封行遠在桌子的另一邊問:“那你想做人還是貓呢?”他像是漫不經心地一問。
阮裕張了張嘴,卻沒有回答出來。
從來沒有人問過他,想做人還是做貓,這個問題他自己也沒有設想過。他只是出於本能,想找一個容身之所,找一個安全的、不會被厭惡不會被驅趕的地方待著。
他從來沒有選擇做人還是做貓的權利和機會。
“你……之前是做什麽的?我是說,在遇到秦奶奶之前。”封行遠把飯碗推到阮裕面前,由那個阮裕回答不上來的問題跳轉到了另外一個,“是一直在流浪嗎?”
阮裕抬頭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回答,沉默地扒了兩口飯。
見阮裕不願意說,封行遠也就沒再問下去。
他並不是非要探個究竟,只是今天去療養院走了這麽一遭,他忽然有點想和這隻貓拉近一點距離了。或許是再次回想起過往,封行遠終於有那麽一點點“以後要和這隻貓相依為命”的覺悟了,他需要接受這屋簷下同住的另一個活物也和自己一樣能說能思考會悲傷的事實。
阮裕不只是一隻貓。
封行遠不能把他隻當成一隻貓,給飯吃給水喝然後扔在房子裡就不管了。
“我以前生活在鄉下,也跟外婆相依為命過,她最後也因為老年癡呆忘了很多事。”封行遠三兩口吃完了飯,拿紙擦嘴,“我並非站著說話不腰疼,這些事我都曾經有所經歷,不過……生老病死確實都是人之常情,我不知道你們貓的世界是怎麽樣,但在人類的世界裡,遺忘和死亡對人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人的一輩子太漫長,太苦了。”
人的一輩子太漫長,太苦。
阮裕咀嚼著這句話,連同碗裡的飯一起咽下。
“吃好了還是幫忙收一下碗筷吧。”封行遠把碗疊在一起,拿進廚房去洗,阮裕聽了他的話也乖乖地跟過去。
水龍頭擰開,水嘩啦啦往下掉,封行遠挽起袖子把幾隻碗碟洗了,沒讓阮裕碰,只不過邊洗邊跟阮裕說:“往後你要做人的話,我們一起生活,碗得輪流洗。”
“你……”阮裕看著封行遠手裡的動作,在心裡默默記下,有些疑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出了口,“你今天好像和以前有點不一樣。”
“怎麽?”封行遠擰住了水龍頭,側頭看過來。
阮裕微微蹙眉:“說不上來。”
阮裕說不上來封行遠的變化,他覺得封行遠好像變得沒那麽客氣了,和之前他已經快習慣了的那個獨居打工人的形象有些出入。
等封行遠把碗筷都收拾好了,阮裕才試探著開口:“這樣好像我……是一個人了。”
“以後你變成人的時候,就做人,變成貓的時候,就做貓。”封行遠說,“如果你有什麽不舒服要告訴我。”
封行遠給阮裕在臥室地上鋪了個厚厚的地鋪——雖然阮裕其實可以直接變成貓睡自己的貓窩的。
阮裕站在門邊躊躇不前。說他心裡沒什麽波瀾那一定是騙人的。這種自己真的被當成了一個人對待的感覺,他從未有過。哪怕在秦奶奶那裡,他也更習慣做一隻蜷縮在角落的貓,裹著塵埃和秦奶奶撿來的垃圾睡在一起。
潮濕陰暗的環境,撲鼻的霉味兒,腐敗的垃圾,那些才是他曾經熟悉的東西。
躺進松軟的被子裡,阮裕還有些拘謹和不習慣,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抬頭看封行遠也沒睡,大半夜在床頭扒拉著個會發光的東西。他見過那東西,知道它叫手機,街上很多人都拿著它,秦奶奶也有,只是秦奶奶的要更小一些。
阮裕的視力很好,即便在黑夜裡這個房間的每個角落他也能看清楚。
可他一看封行遠在玩手機,二看封行遠還在玩手機,再看……終於忍不住問出聲來:“你在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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