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身上的氣質很矛盾。
封行遠禮貌地移開了目光。
楚陳庭不出所料認出了封行遠,他還主動打了招呼:“真巧啊。”
封行遠沒見過楚總太多次,接觸的這幾次都是在商言商,楚陳庭這個人給人的感覺是幹練的、有種與年齡不相符的穩重,年輕的總裁喜歡把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西裝熨帖,領帶打的是溫莎結,連袖扣也很精致。封行遠不知道私底下的楚總原來也穿運動系的衣服,頭髮放下來,竟意外地有幾分剛出社會的青澀。
而且這個楚總居然還很溫柔,會笑——對他推著的輪椅上坐著的那個年輕人。
封行遠迅速進入狀態,禮貌地笑了笑:“楚總,好巧。”
“合作公司合譽的封行遠。”楚陳庭把輪椅停在了長椅邊,他先向輪椅上的人介紹了封行遠,又抬起頭對封行遠介紹那個年輕人,“吳越,我的愛人。”
封行遠愣了一愣。
楚陳庭非常大方地說了“愛人”這個字眼,倒是吳越耳朵尖瞬間就紅了。吳越伸手拉了拉楚陳庭的袖子,小聲說:“楚、楚先生……你,你不要亂說。”
封行遠個人對這種世俗意義之外的愛情沒什麽別的想法,只是這些年來確實也沒見過如此坦蕩的,略微有些驚訝。他還來不及有什麽反應,手邊的貓已經輕巧一躍,跳到了輪椅上,它站在吳越的腿上仰臉看著什麽。
阮裕這些天一直是要死不活的樣子,無精打采的,最精神的時候就是剛剛在秦奶奶面前發瘋。這會兒它也不瘋了,也不蔫了吧唧了,站在吳越腿上看起來難得像隻正常的貓。
封行遠不知道他要幹嘛,有點怕他傷到吳越,就伸手去把貓撈了回來。
“你養的貓?”吳越似乎很喜歡貓貓,這年輕人說話聲音輕輕的,還透著一點無法忽視的虛弱感。
封行遠點頭:“是,他叫阿裕。”
“阿裕……”吳越笑起來,那張略顯蒼白的臉帶著笑就顯出了幾分鮮活來,他問封行遠,“我可以抱抱它嗎?”
封行遠低頭看阮裕。
阮裕抬著腦袋,好像是允許了,順著封行遠的手就又跳上了吳越的膝蓋。
吳越對這只看起來很有靈性的小貓十分喜歡,他去摸貓貓的腦袋和下巴,貓也不反抗,就那麽讓他摸,還發出了舒服的“咕嚕嚕”的聲音。簡直與之前判若兩貓。
封行遠鬧不明白阮裕那顆貓腦袋裡在想什麽。
不過當著楚總的面,他也不好將疑惑問出口,楚陳庭跟他有的沒的閑聊幾句,就輕描淡寫地被帶過去了。
楚陳庭出乎意料地健談,年輕的總裁在商務上毫不拖泥帶水,私下裡卻很有些親和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自己愛人面前的緣故,他整個人氣質都柔和了很多。而他那位坐在輪椅上的愛人也很和善,除了時不時會被楚總的一些小動作弄得有些害羞之外,一直笑盈盈地,話不多,但就是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這兩個人的確很般配。
可能是封行遠比較合他們眼緣,也可能是貓比較合他們眼緣,在與封行遠的聊天中,他們都很放松,有的沒的也都聊了一聊。
他們沒什麽避諱地談到了過去。
由此封行遠才知道,楚陳庭這位大病初愈的愛人也失去了過往的記憶——他是一個奇跡,幸存於一場凶險的車禍,然後在植物人狀態躺了三年,幾個月前跟著一場降臨榆州市的流星雨一起醒來,調養到如今。
很難想象現實裡真的會有這樣多的事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但吳越自己倒是挺看得開。他從容又坦蕩地面對自己眼前一片空白的人生,也一點一點在學著接觸這個世界,大概是守護著他的愛人給了他十足的安全感。
楚陳庭後來推著輪椅跟吳越一起把封行遠送到了療養院門口才往回走,封行遠抱著貓,回身看到的是楚陳庭彎下腰去替吳越把腿上的毯子掖了掖。有風吹落了幾片葉子,掉到楚陳庭頭髮上,吳越淺笑著伸手幫他摘下。
封行遠的目光投向更遠處。
3-12的窗戶正好是對著大門的,樓層不高,稍一抬頭就能看見的那扇窗後,應該是秦奶奶的小孫子秦歲正站在那遠遠地看過來。他們相隔太遠,封行遠看不清楚秦歲臉上有什麽表情。
發現封行遠回望回去,對方便轉頭離開了窗邊,走進了半拉起來的窗簾後。
阮裕也在看那個窗戶。
夕陽像打翻的紅墨水,從樓宇的縫隙透出來,穿過在枝頭顫動的葉子,穿過療養院的院子,一直鋪到封行遠腳下。
封行遠摸了摸懷裡的貓腦袋,心想:人類的世界還真是豐富多彩,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方圓不過數十米,來往的人,各自有厚厚一本書的故事。人們相逢,聊上幾句,又各自回歸自己的生活,沒有人在乎一隻貓在不在傷心。
唯一在乎的那個人,好像已經把這隻貓忘了。
封行遠忽而又想起來第一次見到阮裕的時候,那似乎也是這樣一個天氣晴朗的黃昏,少年模樣的阮裕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秋風蕭瑟,夕陽也那麽紅。身量單薄的少年執拗地注視著公園那條人來人往的路,他像樹梢上岌岌可危的一片黃葉一樣脆弱,也像那片黃葉一樣微不足道,沒有一個人為他停留。
封行遠心中五味雜陳,他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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