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封行遠也向過年才重新建交的親戚們旁敲側擊,得到了證實。
醫生可能是看多了奇葩,對封行遠這種程度的見怪不怪,照例開了藥,叮囑他雖然把回憶整理出來了,但還是要定期回訪之類的。
這件事從頭到尾,他沒有讓阮裕參與,即使阮裕有時候似乎感覺到了他有點不對,他也選擇了搪塞過去。這並不是他不信任阮裕或者別的,純粹只是出於一點私心——他不想讓阮裕看見自己這一面,可恥的逃避者為了心安理得憑空給自己捏了個八面漏風的殼子糊上,又虛偽又懦弱。這是他一個人的鬥爭,是他與自己對抗,他不能保證自我營造的重重迷霧後面到底有什麽。
而現在他弄清楚了,就更惶然了。
楚陳庭給他的那疊寫著他來龍去脈的資料沒有出錯,他的父親封邵牽扯在十四年前的一樁引起過爭議的舊事裡,而阮裕本人長得很像從那樁舊事裡複蘇的幽靈。
封行遠離開了心理醫生的看診室,走到明媚的陽光下,看著次第開放的春花,有點出神。
如果有人能告訴他為什麽事情會變得這麽麻煩就好了。
可惜沒有。
楚陳庭從上次在封行遠面前露出了獠牙之後,也不知是什麽情況,沒有再來試圖接觸過他。封行遠不知道楚陳庭會做什麽,他這些年——甚至他以前覺得自己的日子最“水深火熱”的那幾年,其實都並不怎麽驚心動魄,他不是攪弄風雲的人,沒有做什麽波瀾壯闊的事,除了自怨自艾就是在摸瞎前行,實在代入不了楚陳庭的視角。
十四年前該查的時候沒有人來找過他,風波消散在了封邵那裡;十四年來也無人來查,那件事按理說已經蓋棺定論。可現在,楚陳庭冒出來不陰不陽地內涵他那件事他爹收了什麽好處,還帶來了一打疑雲。
封行遠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口氣來。
大概是花都被他晦氣到了,綴著花的連翹枝在風裡劈頭晃過來,抽了他一臉。
江照玉的房子裝修好了,再過兩天就可以入住了。為此,他特意推了狐朋狗友的約會,在家——封行遠家,收拾東西。
原本這段時間經常在這小房子裡學習的兩位高中生,因為開學了,已經依依不舍地回了學校。
阮裕抱著手靠在門邊看著。
江照玉剛來那會兒,把封行遠擠出了房間,阮裕差點捏著拳頭打過去,讓封行遠攔了。封行遠睡了這麽久的沙發和折疊床,阮裕說不心疼是假的。但這會兒這少爺病一堆的家夥準備要走了,阮裕心裡卻升起了一些別扭的不舍。
“哎呀哎呀,我最見不得美人含淚了,尤其是你這樣有個性的小美人。”江照玉專心致志地收東西,也沒回頭看一眼,嘴巴就開始犯賤了。他就是這麽個人,說話的語氣也不至於往聊騷的方向去,帶著些調侃意味,油得還算清新。
並沒有含淚的阮裕:“……”
“我就在對面住,估計要住很久了。”江照玉手上正拿著一隻紫色的毛絨兔耳朵,他當寶貝一樣往箱子裡放,怕壓壞了又拿出來,另找了個盒子隻把這一個東西裝進去他才放下心來,接著說,“我爸……我沒跟你說過吧?我爸逼我聯姻,嗯,就是跟一個我不喜歡也沒見兩次面的人結婚,你肯定不懂,人啊有時候就喜歡沒事找事,為了點財富地位非要弄出些什麽門當戶對的規則出來。從小他就喜歡拿對我很重要的東西威脅我,確保我在人生大事上順著他給的方向走,別的事嘛就隨我浪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兔耳朵勾起了江少的傾訴欲,他邊收東西邊說起了一些十分不相關的東西,頗有些想到哪說到哪的意思。
看在他要走了的份上,阮裕給了他面子,順著他的話偶爾接兩句嘴。
跑題跑得顛來倒去的江照玉可能花了自己的全部邏輯用來思考怎麽把東西整齊安全地碼好,邊收邊講:“我十分不喜歡他這點,但是沒辦法,又只能聽他的。不過他老了,演技退步了,讓我發現他手裡其實沒有他說的那些東西,然後我一怒之下跟他徹底翻臉,他好像終於醒了對我網開一面。回回我想放棄一段關系的時候——當然,不是那種關系——又總會因為對方一點關懷就破功。”
他像在說他爸,又像在說很多很多別的人別的事:“你說我像不像個流浪漢?到處乞求別人一點垂愛。”
“不像。”阮裕不太能懂他那些近乎喃喃自語的話背後在影射什麽,江照玉問了,他就回答,“流浪漢和我……和流浪貓是一樣的,找到吃的,吃了就離開,這裡沒有就換下一個地方。”
一無所有的流浪者們,無論人還是貓還是狗,大多都不會產生什麽眷戀和寄托,隻認食物,通常他們不在乎施舍的那一方是笑著給出食物還是拎著垃圾袋把東西裹在垃圾裡一起扔出來。
江照玉嘴角揚了揚,卻並不是個帶情緒的笑,桌子上櫃子裡雞零狗碎的東西很快裝滿了一隻大紙箱,他說的話又突然跳開了:“哦對,我反正就住對面,我爸暫時不逼我做什麽了,以後你也可以來我家玩,喜歡的話兩套房子都算你家,怎麽樣?”
阮裕還沒有回答這句“怎麽樣”,江照玉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收拾出了一腦門細汗的江照玉順手接了,開了外放,電話那邊傳來的是一道女聲:“江照玉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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