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來麥子山這一趟,自然也是奔著十幾年前那場車禍來的。
碰巧和封行遠又打了個照面。
吳越說他用了一些方法在試圖恢復記憶,近來總是會在夜裡做夢,夢到他還很小的時候的事情。那些碎片一樣的記憶裡最清晰的一幕,就發生在麥子山,但是關鍵的環節他始終想不起來,所以他想上山去看看。
封行遠思忖了一下,沒有貿然說陸雲山那些玄學的門道,側面提醒道:“最近不好上山,山裡霧太大了,本地人都沒去了,有幾個人每天都去試,但是都沒有走上去。”
“這樣啊,”吳越點點頭,“那我不進山,沿著公路往前頭開,看能不能開到懸崖那兒。”
那是吳越一家人十幾年前出事的地方。
封行遠沒拗過吳越,猶豫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在這裡乾等著確實也不是什麽辦法,於是留了話給民宿老板,便也跟著吳越一起去了。
公路比直接上山的小路要繞很多,開了一圈,才總算是開始往上走了。
大霧很快圍了過來,能見度瞬間變得很低,車窗外路邊的植物都只能看見一個個模糊的影子。為了安全起見,車走得十分小心翼翼。
開過了一段霧區,車好像從一朵雲裡闖了出來,霧裹著團被丟在了後面。側目望去,山川壯闊,壓低的雲層盤亙在山間……這樣看來,麥子山竟如同一個宏偉的秘境。
又往前走,又是大霧。
這一次,這霧來得蹊蹺,烏壓壓的,像是烏雲籠罩住了整座山。
“邪了門了。”韓叔對此評價道。
那霧氣像是要把人吸進去,灰蒙蒙的,如醞釀著的下場暴雨,看得人提心吊膽。
所幸那處懸崖上的彎道並不是難找,車輛在這雲霧裡沿著公路向上行了一段,便到了地方。
靠邊停了車,吳越和封行遠走了下來。
雲霧裡只能看見懸崖下冒出來的一段段樹頂,朦朦朧朧的一片,風吹而過,冰冷冷地貼著人的鬢角刮過去,刮得人臉疼。
封行遠試圖從那些樹影和灰蒙蒙的霧中分辨出他們之前去過的那個營地,還有那座山洞,然而人的眼睛畢竟是受限的,看不穿濃厚的霧瘴。
他只能憑借記憶大致鎖定一個方向。
懸崖對面那一片都陷在霧裡,什麽也看不見。
封行遠轉過頭,看見吳越站到了崖邊,他也望著前方渺渺茫茫的一片霧海,沒有說話。
看了一會兒,吳越彎下腰去,伸手觸碰著路邊的隔離欄,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我回來晚了。”他直起身來:“那天我和他們一起從這裡掉下去了,後來只有我活了下來,十幾年了,我才想起來。”
“你也……別太難過了。”封行遠安慰道。
“我沒那麽難過。”吳越輕輕搖了搖頭,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心口上,神色卻平靜得有點過頭,“因為藥物治療,現在什麽情緒都和我隔開了,我不難過的,只是覺得,空空的。”
封行遠沒再說話,那種感覺他也有過,之前接受治療的時候,剛開始的時候,他也是這樣。
吳越看了一會兒,沿著公路往上走,韓昌叫住他:“這個地段不安全,小越。”
“嗯,”吳越輕輕點了點頭,沒再往前走,“那開車去山頂上面看看吧。”
即便路上其實並沒有什麽別的車,韓叔這一段開過去也非常地小心,懸崖上的這個彎道實在修建地不怎麽人性化,加上大霧,簡直讓人有種蒙著眼過獨木橋的驚險刺激。
到達山頂之後,那霧卻又像幻覺一樣飛快消散了。
正是黃昏,西沉的太陽從雲層中露出半邊臉來,光芒鋪陳,整個山谷幾乎盡收眼底。
山上風大,吳越面色平靜可眼睛卻執拗地盯著底下那處懸崖,封行遠則心事重重地看著山裡。韓昌把車停好,四處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拿了手機出來拍照。
“還想起來什麽了嗎?”韓昌拍完照走過來問吳越。
吳越沉默許久,回道:“我們的車被人撞了。”
他閉上眼睛,迎著夕陽的光輝,看見了一片猩紅,身體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而他的右手已經本能地舉起來擋在了眼睛前面。
“那天在下雨,是爸爸開的車,我們去看大哥,他和媽媽都好高興……後來突然出現了一輛車,在彎道那裡,把我們的車撞到了懸崖邊。車上面下來了一個人,爸爸向他求救,他沒理,打了個電話,後面又來了好幾個人,車在路上排了個長隊,他們點了火,走過來拍了拍我們的車,有個人還衝我扮鬼臉。弟弟在哭,哭聲很大。那些人又上了各自的車,他們開車把我們的車撞下去了,撞了五下。我不知道我是怎麽出來的,怎麽獲救的,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吳越用手蓋著眼睛,指縫裡湧出了淚水。
他越說越像有人捏著他的脖子,喘不過氣來,只是重複著:“我見過他的,我見過他的。”
見吳越身體抖得像糠篩,封行遠拍了拍他的肩膀,而韓昌則強行把他扣在眼前的手奪了。
“小越,暫時別想了!”韓昌皺著眉按住了吳越。
“韓叔,我覺得那個人,對我扮鬼臉的人,我見過的。”吳越呼吸尚未平複,但卻不願意放過這突然在腦子裡冒出的一線靈光。
然而他越想頭越疼,實在不濟,隻好由韓昌扶著回了車裡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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