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一定很痛苦。
但是吳越不需要別人的憐憫,這個追逐往事的年輕人逼著自己短時間內成長起來,幾乎以自虐的方式,把那些他丟棄的責任全部扛回了那雙瘦削的肩膀。
塵埃落定,方家倒台,有人攢了場酒局算是慶祝他們這一路艱難地送來了正義。
吳越也來了,隔著擁簇的人群,他遠遠地看了楚陳庭一眼。
恰似當年那個晚會的後台,可這一次,吳越手裡沒有捧著花,眼中也沒有那些憧憬與愛戀。
他只是用口型說:“謝謝你,再見了。”
楚陳庭有一種感覺,這個“再見”恐怕是再也不見的意思。他慌忙地撥開人群,在宴會廳的出口把人攔住,卻一時與吳越相對無言。
正是那個時候,台上的追光打到了楚陳庭身上,該楚陳庭上去講話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吳越,近乎乞求地說:“不要走,我有話要對你說,等等我好不好?”
出乎意料的,吳越真的等了他。
等楚陳庭應付完了,再追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失望的準備,卻看見吳越仍然站在那裡。
那一瞬間,楚陳庭想,也許他們之間不會就這樣結束了。
在楚陳庭講話的時候,吳越在樓上定了個房間,楚陳庭過來找他,他就直接把楚陳庭帶上了樓去。
房間是頂樓的豪華套房,巨大的玻璃窗映著城市許許多多的燈火。
吳越指著江邊的某個方向說:“能看見呢。”
楚陳庭順著望去。
越過那座修了幾幢依山傍水的獨棟別墅的半島,另一邊就是他們的家所在的小區——那個房產證上寫了兩個人的普通居民房,吳越離開療養院之後,他們就一起生活在那裡。
“小越……”楚陳庭深深地看著他。
“先生,”吳越用了他失憶的時候對楚陳庭的稱呼,“我現在該叫你先生,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叫你哥哥?”
楚陳庭回答:“就叫我的名字吧。”
吳越卻跳過了名字:“你剛剛說,你有話要說?”
“我……”楚陳庭卡了殼,“我”了好幾次,感覺自己正在失語。他搖了搖頭,乾脆把什麽顧慮都暫時丟掉,說道:“對不起,我做過許多離譜的事,我不是個完美的人,相反我的缺點一大堆,我自私懦弱,什麽都想抓住,然而出了事之後我卻跑了……那時候的事我還可以推給年紀小,沒經歷過事,後來你醒的時候,我鬼迷心竅騙了你,本來我想找到合適的機會就告訴你的,可是……對不起,我知道我說再多都是借口,但我們能不能,不要就這麽算了?你可以原諒我嗎?”
吳越靜靜聽完了,沒說原諒也沒說不原諒,只是說:“你幫了我很多很多,從我哥哥離開後,如果沒有你,我還不知道要怎麽樣才能把真正的壞人逮出來,也許我已經去見我哥和爸爸媽媽他們了。你其實……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
房間裡的燈光很璀璨,楚陳庭一個恍惚,似乎從吳越那雙眼裡看到了翻湧起伏的某些情緒,他心弦一動。
他視而不見裝作不知道的那些年華,他自欺欺人的那些光陰,他都在吳越這樣的眼神中沉溺。
誰知道他究竟是什麽時候動心的呢?
也許是那束花……不,一定是更早之前。
在他處心積慮偽裝自己時,在他對新的家庭患得患失時,在他每周一次去吳爭家可以卸下一點心防松一口氣時……也許在他第一次見到吳爭身後受傷的小鹿一樣的小孩時,他就應該知道,這個孩子是不一樣的。
這是個有一身刺的小孩,他把刺都豎在自己的殼子外頭。
楚陳庭自己也有一身刺,只是藏在了堅固的殼子裡面。
只有在吳越面前,楚陳庭並不是“大企業家楚建勳的養子”,沒有什麽光環,只是吳爭的一個朋友。而只有在吳爭那裡,他還是孤兒院裡那個叫木木的孩子,不是必須完美的楚陳庭。
吳越在長久的相處中喜歡的人,不是糊出來的面具,是原原本本的他,會犯錯、會發脾氣、修不好壞掉的玩具、沒那麽完美周到的他。
走神之際,吳越靠得近了些,以一種笨拙又羞澀的姿態吻了上來。
楚陳庭腦中有道弦頃刻拉滿了。
他感覺像做夢。
幾分鍾前,他還心急如焚地擔憂著這段磕磕絆絆的關系終結於此,而現在,他的心上人正微微仰著頭親吻著他。
於是他本能地俯下身去,伸手卡住了對方的腰窩,撬開了對方的牙關。
高樓之上,良夜無聲。
起伏的波濤越過重洋,也越過所有不那麽正確不那麽美好的過去時光,山呼海嘯,翻騰了很久很久,才終於偃旗息鼓。
可彼岸並不是幸福的終點。
因為吳越啞著嗓子說:“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算起來,是我欠你。”
他還說,楚陳庭為他做的那些事,他一輩子也還不上。
楚陳庭懵了會兒,後知後覺感覺自己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然而那把無名火卻沒能被澆滅,反而從心裡竄了起來,一躍騰空,燒得他幾乎要把後槽牙咬碎。
“所以,我們這樣又算什麽?”
吳越沒吭聲。
楚陳庭看他這樣,又想著昨夜由吳越主動的那個親吻,耳邊有輕微的鳴聲響起——他回過味來,吳越那時仰著頭,分明像是溫順的羔羊主動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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