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細皮嫩肉的,當時又正處夏季,他穿得很薄,在斜坡翻滾了幾遭,路面的尖石劃破衣衫割傷了他的皮肉,然後鮮血滲出來染紅了破爛的衣衫。
“齊文朗看我哭鬧了幾分鍾才把我帶走,我疼得都要沒氣兒了,結果發現他不送我上醫院,就去了個胡同裡的小診所,縫針連麻醉都不打。”
如今回憶起來時聆似乎還能感覺到那塊兒一抽一抽地疼,忽地,那裡覆上一片溫暖,他吊起眼尾,是商行箴隔著衣服在觸摸。
“那天他把我手臂上結的痂摳掉,其實我不是第一次經歷,後背的這道針線曾經也被他反反覆複弄過兩三次,後來我就知道他討厭我了。”時聆松松地握上商行箴撐在枕邊的手腕,“它很疼,也很醜,所以我想把它永遠藏起來。”
說這句話的時候,時聆閉了閉眼,宛如說的不是一道傷疤,而是過去被欺辱著在齊家長大的自己。
商行箴不難理解之前被他晾了好幾天的時聆為何有耐心日日候在繪商樓下而無怨言了,那被熟視無睹的幾天放在被針對的漫長歲月面前就像滄海一粟,時聆早已練就了忍耐的性子。
他無法為做過的事情借詞卸責,就算再來一遍,在不知時聆與齊家毫無瓜葛的前提下,他還是會選擇用一顆棋子去撬動整個齊晟,如果時聆享有一部分齊晟的股權,他有的是手段吃下齊家整個產業。
可是現在,他寧願時聆置身事外,什麽都不知道。
燈光給時聆鍍了層蜜色的輪廓,商行箴想把時聆蹭亂的頭髮給撫順,剛抬手,時聆倏然睜眼,偏過臉抬臂擋下了他落下的手掌。
反抗的動作太明顯,雙方俱是一愣,時聆也沒反應過來,慢慢收回手壓回枕頭上:“你幹嘛呢。”
商行箴的手遲緩地落在時聆的頭髮上,卻沒動,他把時聆湧入眼眸又悄然退去的驚恐洞察得一清二楚。
“為什麽要這樣?”商行箴問。
時聆道:“什麽意思?”
商行箴說:“為什麽要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記得分明,時聆住進家裡的第一個清晨,出門碰見晨跑回來的他,他抬手要取下衣帽架的毛巾,面前的時聆偏過臉躲了一下。
那次他因時聆瞞著他回齊家動怒,揚手將《帕格尼尼》往時聆身後扔,時聆也是這般反應。
剛才同樣如此,仿佛這個動作是刻在骨髓裡的,沒等分辨情形如何就會下意識做出。
時聆沒想到商行箴會記得這麽清楚,他昂著腦袋錯愕半晌,隨後力氣松懈,他趴了回去:“許屏——就是齊文朗他媽,在我讀小學時會動不動甩我巴掌,我那會兒太小了,不太懂反抗。”
商行箴神色一凜,他隻知那個動作充滿防禦之態,卻沒料到真相同樣殘酷:“後來還有打麽?”
時聆彎唇笑笑:“我躲起來了,她打不著。”
笑容卻沒直達眼底,時聆撒了謊,上中學後他身子拔高了,許屏再次揚手的時候,他桎梏住對方的手腕,反手甩了她一耳光,而等齊康年出差回來,她臉上的巴掌印早就消了,他又變回了父親眼中溫順懦弱的小兒子。
揉在腦後的手忽然撤開,時聆微睜開眼,發現商行箴在解身前的帶子。
想起商行箴說過不喜穿浴袍睡覺,時聆驚駭坐起,裸露的雙腿蹭在滑溜的床單上很舒服,他卻把腿並得很緊:“你幹什麽?”
商行箴背對著他充耳不聞,衣襟一敞,他將浴袍褪了下來。
泳池邊、同床時,時聆很多次看過商行箴不著寸縷的上半身,卻沒像現在這樣直觀地用目光感受商行箴的後背。
光暗交界在他起伏的肌群投下陰影,於是右側肩胛骨外方一塊微微凹陷的橢圓狀瘢痕組織便格外明顯。
“看到了嗎,跟你的舊傷在同一個位置。”商行箴說。
時聆被驅散了困意,他想碰,卻不敢,指尖將要觸上又停下。不是怕弄疼了商行箴,和他一樣都是道早就愈合的疤痕而已,能激起什麽痛感,他怕的是自己心軟。
手指蜷曲,最終時聆還是縮了回去:“你這裡也受過傷嗎?”
商行箴背對著沒留意到他表情變化:“是槍傷,以前在部隊執行任務時中彈留下的。”
時聆想起了周十五臉上的燒傷:“在裡面經常槍林彈雨嗎?”
商行箴說:“也不是,常規訓練很多,想扛起槍上戰場,得看人的信念和毅力能不能把他送到那個水平。”
談及這些商行箴腰背挺立,時聆雖看不到他的面容,卻不由得憑想象勾畫了一雙與舊照無異的凌厲眼睛。
他無意探索商行箴過多的往事,便收斂著自己的求知欲,以防對方主動伸手把他牽往更深處。
湊近朝那處疤痕輕輕地吹了口氣,時聆道:“張覺還說畢業以後想入伍來著。”
不料商行箴反應極大,雙手抓住衣襟一攏,將浴袍披回去後轉身:“在我床上提什麽別人。”
時聆笑著躲進被窩,拉高被子蒙住自己的臉:“叔叔,你又凶我。”
笑鬧了一陣,沒覺出床的另一端有動靜,時聆扒開被子查看情況,結果從亂發間看見了商行箴沉靜的雙目。
商行箴不單是想展露個傷疤而已,他伸手撥開時聆散亂的劉海,說:“時聆。”
時聆不鬧了,商行箴的眼神叫他陌生,他想把燈關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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