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忖著要怎樣從門柱下來,門廊那邊忽然響起急亂的腳步聲:“你這人搞什麽!光天化日入室搶劫呢!趕緊下去你……”
時聆抬起臉,那四十歲上下的傭人登時啞然,好半晌才道:“時聆?”
“田阿姨。”時聆伏在門柱上,沉聲靜氣道,“我回來拿點東西,但是開不了門了。”
田阿姨左右瞧了瞧,走過來護著時聆從門柱上下來,為難道:“咱們都以為你搬外面住了呢……你房間的東西,我幫你挪到雜物房去了。”
時聆沒有絲毫情緒起伏:“我房間住人了?”
“沒有,”田阿姨壓低聲音,“是齊太太吩咐清空的。”
這個稱呼時聆聽了十多年,他嗤笑一聲,不以為意道:“知道了,我去書房找點東西。”
他悶聲往前走,田阿姨在後頭緊緊尾隨:“你想找什麽?我搭把手吧。”
無需多言,時聆自然懂她的顧慮,因為近半月的失蹤,齊家從上到下默認把他這號人從這個家裡剔除出去了,從前是心理默認,從今往後是事實默認。
所以他今天過來,是以外人的身份,他們得提防,得留心眼。
時聆沒阻止田阿姨的步步緊跟,他熟絡地推開半掩的門,像往常無數次放學歸來,不換鞋子兀自朝樓上走,但以前是回避,現在是理直氣壯。
正要步上二樓,他停住了,許屏正站在梯口瞪著他。
這個一上一下的對峙站位,他一瞬間扣緊按在扶手上的手,隨即想到後面還有個田阿姨,他又放松下來。
“我過來拿點東西,馬上就走。”時聆說完踩上了最後兩個台階,閃身就進了書房。
“那是文朗的書房!”許屏衝進來,一掌拍在門板上,“你是拿啊,還是偷?!”
再難聽的字眼也比不過許屏的聲線更讓人不適,時聆仰頭搜尋著靠牆的整面書櫃,動作不急不緩:“拿。我有個譜子落在這裡了,找到我就走。”
這個書房的布局時聆是最熟悉的。
不單是家具的布局,更包括每一件物品的擺置,比如齊康年生前最愛翻看的《城市的勝利》在第二排右數第七本,它的前後都有什麽書籍;再比如,桌上那排筆架的每一支鋼筆屬於哪個品牌;還有他上次向商行箴編的借口扯到的財經雜志,其實他真的看過那個訪談,只是沒記住對方的臉。
許屏在邊上跟田阿姨爭吵,更準確的說,是許屏單方面在質問——
“你怎麽看門的?誰讓你隨隨便便放外人進來的?”
“不忍心?我看你是不忠心吧,這話我都叮囑多少遍了!”
“我讓你扔出去的東西扔了嗎?不會還堆在雜物房吧?”
許屏吵嚷的間隙,時聆已經把靠邊黑色文件夾裡抽出來的幾張紙對折好夾進一本做了筆記的曲譜裡。
“行了,”他朝書房門口走去,“我走了。田阿姨,雜物房的東西扔了吧,沒什麽值錢的。”
突如其來的靜默裡,時聆回身朝許屏望去,她並未施妝,但面色比齊康年出殯的那天更紅潤,氣色也好上不少。
許屏皺眉掃了眼他手上舊得起毛邊的曲譜:“還不趕緊滾。”
“我哥呢。”時聆問。
“攀什麽高枝呢?”許屏摸著指甲蓋兒上鑲嵌的細鑽,“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抱著那破琴過一輩子呀?我家文朗得顧公司,不然他爸幹嘛要放心把擔子給他?”
時聆的指腹劃過書脊,目光陰晦地直視許屏的臉,好幾秒才挪開,越過她一聲不吭地抱著書下樓。
腳底踩實樓下最後一階,他側過身抬目看著對方:“沒看見他,我下次還來。”
時聆翻門進來時有多狼狽,從敞開的大門出去就有多坦蕩,他走出一截距離,遲鈍地感到左膝下方的刺痛,可能是蹬上門柱的時候蹭傷了。
園區的綠化草坪置放了幾處大小不一的不規則石墩,時聆上學時曾見晨運的老人在上面歇息,放學時也見過人家遛的小狗抬著後腿在那裡撒尿。
時聆挑一塊沒被撒過尿的坐下,先把曲譜塞進書包,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褲管捋起來。
膝蓋下方果然蹭破皮了,淺淺的一小片,滲出細細密密的血珠,幸好隔著褲子,傷得不太嚴重,這麽點刺痛也不是無法忍耐。
包裡有紙巾和沒喝完的礦泉水,時聆沾濕紙巾,一點一點抿淨傷口上的血,然後伸直左腿,乾坐著咬牙等那絲最初的刺痛感過去。
靜謐的園區由遠至近傳來車子的引擎聲,時聆循聲望去,是那輛在園區門口碰見過的小型廂式貨車,此刻居然停在了齊家門外。
手機貼著大腿振動,時聆無暇揣測齊文朗在拍賣會或別的地方一擲千金拍下了什麽,掏出手機解鎖打開微信。
商行箴回復了他四十六分鍾前的消息:你在家的分享欲好像沒那麽強。
好吧,商行箴沒有理解他發pleading face的用意,時聆回了句模棱兩可的話:我也不知道。
直等到擦傷的痛感漸消,手機也沒再振動過,時聆又彈過去一條:叔叔,我會早點回來。
這個稱呼明晃晃呈現在聊天界面,跟親耳聽到是差不多的衝擊力,商行箴握著手機輕歎一聲,回道:你早上已經說過了。
揣起手機,他抬眼看向屋裡忙活的幾人:“弄好了嗎?”
孟管家負責監工,將插頭連上插座,說:“好了,商先生你檢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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