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聊了一會兒,孟方舟心裡更疑竇叢生:“你今天來是不是找我有事兒啊?”
朋友看著被蒙在鼓裡的孟方舟,歎口氣,坐下,呷口茶,吐出茶梗,又回頭看了眼緊閉的門,艱難地開口:“外頭有些閑言碎語,在說......”
孟方舟覺得自己可能沒聽清那幾個字,或者是聽錯了,但是很快,他的耳朵裡重重地嗡的一聲,像被按下隔離鍵,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孟方舟早早告了假回家。坐在棋盤邊,小雪竄上竄下地討他歡心。貓總是貓,貓不是自己的兒子,這一刻他才徹徹底底明白這個道理。等著蘭馳回家的個把鍾頭裡,他有點坐立難安,問保姆:“怎麽那麽冷,空調溫度打高一點。”
“先生,是二十七度恆溫。”
孟方舟這才知道,這冷是黏著在自己的肌骨上的,嘶嘶的,簡直要在自己蒼老的皮膚上凝結出水珠。
楠木棋盤上棋子落索,黑的,白的,就跟男的、女的一樣,對立而分明。
一顆黑棋怎麽會追逐一顆黑棋?
這不符合下棋的規則。
棋盤下壓著一張照片,像素不高,像是偷拍的。兩個年輕男人牽著手,一前一後,在燈下快步走過,同時抬眼對望著,那種脈脈的情意和追逐的眼神不可能讓人錯認為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的友愛。一個是他兒子。另一個也讓孟方舟不陌生,他個人色彩鮮明的高大俊美讓人根本不可能忘記。
是有過一面之緣的蔣旭的兒子。
他沒法繼續坐著等下去。他站起身,走到玄關處穿鞋,想到院子裡去等他。突然,他看到一輛陌生的車停在離家門口不遠的路口處。被某種潛意識驅使著,孟方舟抬眼望去,看到副駕駛座上蘭馳熟悉冷峻的側臉,突然又向駕駛座湊過去,停頓消失了十幾秒,才重新回到孟方舟的視線裡。
走到那輛車旁,敲窗戶,讓孟蘭馳滾下來。
這一連串的動作已經在他腦海裡預演了不下十遍,但是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竭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走回了自己孤寂的花園。
孟蘭馳拎著東西進門,笑得燦爛,放下東西,去撈果盤裡切好的水果,邊吃邊說:“爸,下棋呢?我陪你?”
放在往常,孟方舟都會拒絕他這個“臭棋簍子”,但是今天竟然沒拒絕。
“你坐。”
孟蘭馳莫名膽戰心驚,但還是坐下,跟小時候一樣,慣執白子,無聲地下起棋來。
孟蘭馳心中不詳的預感愈演愈烈,他想找個借口先溜了再說。突然,小雪跳上他的膝蓋,又猛地攪亂了這副棋,幾顆棋子嘩啦啦濺落在地面上,發出的聲音不啻於撕心裂肺的警笛聲。
“蘭馳,分了,別讓爸爸多說。”
孟方舟手裡依然捏著一顆黑棋,面無表情地看著早就毀局的棋盤。
他像座巨塔一樣矗立在面前,無法深入,更無法逾越。
“爸。”好半天,孟蘭馳才說出第一句話,喉嚨因為乾澀發啞,每個音節似乎都扯痛發聲的器官,“不行,分不了手......打死我都不分手。”
第四十章
張立正和妻子逗弄小孫子時接到了孟方舟家中保姆打來的電話,他以為不過就是平常外出采買需要用車,接起來就說:“喂,我大概二十分鍾後過來行嗎?”
“張秘書!孟先生和蘭馳正在吵架!吵得很凶,你快過來!”
張立作為合格稱職的秘書,家住紫金台周邊的普通小區,好處就是五分鍾之內可隨叫隨到。在孟方舟手下當差辦事那麽多年,蘭馳和父親小吵小鬧也有,但今天似乎沒往日那麽輕松。
他把車開得飛快,掐著表,在三分五十秒內就把車停進了孟家的地庫,跑上樓,直奔書房。還未走近,就聽到孟先生微弱而慍怒的聲音:“孟蘭馳,你就不能少讓我操點心嗎?”
書房的門半開著,孟蘭馳半跪在那張簡易臥榻邊,挺拔的肩背微弓,手緊握著父親的手,地板上有一瓶散落的降壓藥,應該是剛吃過。
張叔是看著孟蘭馳長大的,不敢自居是長輩,但心裡又確實把他當可愛可憐的小輩看。在外頭蘭馳怎樣風光,他知道,在這個家裡蘭馳怎樣悶悶不樂,他也知道。蘭馳面冷心熱,是個孝順孩子,偶有拌嘴撒潑,但孟方舟這個父親的地位在他心裡是不可撼動的。
孟方舟脾氣倔,孟蘭馳有時不得不讓步。然而,今天,張立在一門之隔的地方,聽到蘭馳說:“爸,就這件事情,這件事情不行。我其他事情都能聽你的,但是,我和蔣正柏分不開。”
“怎麽分不開?”孟方舟說著話,額角青筋暴起,“一沒結婚證,二沒小孩兒,分開就是嘴巴一張一合的事情!”
“可是我和他有感情!”孟蘭馳橫插進來,“我和他,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你以為我是在過家家找消遣?那些戀愛男女怎麽樣,我和蔣正柏就怎麽樣,國家法律不允許,我們沒法結婚,但凡能結,我已經和他扯證了!”
“滾......滾蛋吧你!”孟方舟胸膛劇烈起伏起來,像犯心臟病似的嚇人,孟蘭馳就又閉嘴了。
“孟蘭馳,你讓我怎麽有臉!”孟方舟沉聲道。
“爸,反正在你心裡,我是不要臉了,如果有人背後議論讓你跌了面子......”孟蘭馳想了想,“我也沒辦法。嘴長別人臉上,我沒法一張張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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