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方泊轉頭看向了周往,他那雙天生帶著笑意的新月眼中,又有了支離破碎的痛苦與憂鬱。
他剛想要開口安慰周往幾句,卻還是被他搶先開口說了話。
“我記得你從前因為我是個富二代所以對我有偏見。我還告訴你我是一個利用天生資本錢生錢的人,和那些紈絝子弟有本質區別。”周往說。
“紈絝子弟之所以蠻橫無理,八成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身後有強大的父母幫著收拾爛攤子。而我呢……我從十二歲開始就是自己一個人,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幫我頂著,我只有我自己,依靠不了任何人。”周往搖搖頭笑道。
“所以除了讓自己變得堅不可摧以外,我沒有別的選擇。”他說。
“你家裡不是在銀行有個庫嗎?我看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把家底敗光。”吳方泊撇嘴搖了搖頭。
“那個庫裡的確是裝滿了金磚。”周往隨即笑了一聲。
“可你知道裡面的金子都是哪裡來的嗎?”他看了吳方泊一眼,頗有深意地說道。
“十六年前我叔叔走私了一尊金佛,為了隱藏住這筆巨大的贓款,他將這尊一米八的金佛全融成了金塊,存在了銀行裡。”沒等吳方泊開口疑惑,周往接著解釋起來。
“什麽?”吳方泊大驚一聲。
“你居然藏著一庫子走私黑金?”這半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不過這些金子在我叔叔被抓後已經全數充公了,當時我在飯桌上說我家裡有個金庫,純屬是為了嚇唬你。”周往冷笑一聲。
“我去你媽的小混蛋。”吳方泊舉起胳膊一副教訓兒子的架勢。
“這玩笑不要亂開。你要是窩藏走私贓款,那就只有完蛋一條路能走。”
“你放心把吳眼瞎,我靠自己就能賺很多錢,並不稀罕我叔叔和爸爸留給我的髒東西。”周往回答。
“那我謝謝你啊,不然我得大義滅親了。”吳方泊放下胳膊說道。
“滅親?你當我是親?那種親啊?”周往的注意點還真是出乎吳方泊的意料。
“好兄弟共患難的左右並肩之親,不是你想的上下親。”吳方泊乾笑了幾聲。
“我可什麽都沒想。”周往聳了聳肩,從吳方泊身邊繞過,往樓梯走去。
他的故事,已經全部和吳方泊坦白完了。
吳方泊會了他的意,便跟著重新從地下室走上了地平線。
最後他沒在周往的別墅呆太久,就幫著把周往的廁所和客廳收拾乾淨,便先一步回去了。
出於禮貌,周往把吳方泊送到了玄關,在門口目送他出門。
“你想離開這個地方嗎周往?”吳方泊突然轉頭,看著他問。
周往先是愣了下神,片刻後低頭笑道:“不可能的。”
他的笑裡分明藏著令人心臟絞痛的酸楚。
“你不要考慮這事可能不可能,我在問你想不想。”吳方泊輕歎一口氣糾正周往道。
“你想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些難過的回憶嗎?”
周往抬起頭,心裡狠狠一磕。他看著吳方泊,看到他站在陽光下,白色的襯衫似乎在暖陽裡浮動著層薄薄的光。
是客觀的反射物理現象也好,亦或是主觀的情緒臆想也罷。周往深覺自己從未見過這種光。
如今它就在吳方泊身上,絕美得讓周往失去神志了幾秒。
“想。”失魂中周往開了口。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當他清醒過來,又立刻用強調的語氣補充道。
“你抬頭看看,你看到了什麽?”周往忽然笑了笑說。
吳方泊隨即抬起了頭,他看到一片亮堂的天空,新鮮的空氣卷著塵埃,一道光束溢出了雲朵,直射向地面。
“光,丁達爾效應,天朗氣清的時候會發生這樣的物理現象。”吳方泊說。
“你真覺得嶸城頂上的天空,稱得上【天朗氣清】四個字嗎?”周往緩緩開口。
吳方泊站在台階下,仰著脖子看向周往的瞳孔,它是布著烏雲的,是將破光芒,卻壓抑著、掙扎著的。
周往那雙眼睛,總是這樣摻揉著稀碎的清冷,大抵是因為它深藏著殘忍的苦難。
第112章 烏合(一一二)
“十年前,我躲在狹小的廚櫃裡,聞著血腥味菜油味、和滿地的屍塊度過了一晚上,當我鼓起勇氣打算逃離,光著腳走過溫度散去的血泊,終於打開家門。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直射而下的光。”周往看著吳方泊說道。
“可那對我來說根本不是曙光,是地獄長出的枷鎖,它把我牢牢鎖在了那一天,鎖在了罪惡和血泊裡。”他那雙原本溫和的新月眼,湧出悲傷來。
“我的血液與基因是深刻在我身體的東西,即使我不去想,我的過往就在那裡,它不會消失也不會變得美好,我只能去接受它。出生、成長、死亡……人的一生是一場輪回,我從什麽地方走來,最終還是要回到什麽地方去,我是逃不開這裡的。”周往最後對吳方泊說。
“怎麽說呢……”吳方泊歪了歪頭,凝視著周往的眼睛。
“我很同意你說的話,你的過往已成不可逆的事實,你只能去接受它。但這並不代表著,你要用極端的方式面對它。其實每個人的過去都是一本經驗書,比如——你的過往告訴你,你要做一個善良的人。它不該成為拖住你的枷鎖。這樣在你塵歸故土之時,才真正對得起自己滿身結痂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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