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愈來愈遠,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過來的。
突然變得很安靜,阮迎只聽得到自己的喘氣聲。苟延殘喘,怯懦無能。
阮迎這才不得不承認,原來真的什麽都沒變。
這十多年,他以為他在往前走,往高處走,往陽光裡走。
只不過是自己沉溺在虛假的想象中,他其實一步都不曾邁出去過。
一場黃粱美夢。
虛晃間,他竟生出一絲輕松,動了下流著血的唇角,輕笑了下。
算了。
繃直的指尖倏然放松,手垂落在地上,撣起細細碎碎的灰塵。
阮迎用還能看見的左眼,盯著天花板懸掛著的那盞白熾燈。光線漸漸暈開,朦朧成一團白色。
他緩慢地眨著眼,睫毛尖沾了細小的血珠。身上的衣服好像被扯碎了,他有些感覺不到,隻覺得連抬下眼皮都這麽累。
阮迎輕輕側頭,模糊間看到牆上掛著的紙日歷。
大年初二。
是聞璟行要出國的日子,也不知道他到沒到。
在最後一點殘存的意識裡,阮迎想,希望他的飛機能平安落地。
眼前的白光漸漸滅了,他乾脆閉上了眼睛,這樣應該就不會再累了。
倏然間,耳旁傳來劇烈的響聲。太陽穴的神經像是被揪住狠狠一抽,他驀地睜開眼。
胸前宛如被巨石壓著的窒息感消失不見,又有空氣湧進,竟暢快地有些疼。
阮迎勉強支起一截身體,喘著粗氣,透過一隻眼睛愣愣地看著圈著劉鋼脖子、將他按倒在地上的男人。
是聞璟行。
聞璟行額角青筋暴起,毛衣領下露出的半截脖子通紅。他的手臂死死地扼著劉鋼,看著阮迎,那一瞬間眼裡滿是心疼,咬著牙衝他喊:“能起來嗎,趕快跑——”
隨後他一胳膊肘砸在劉鋼的臉上,嘶啞著罵道:“我他媽弄死你!”
熟悉的聲音,阮迎這時才有了實感。他手腕不停地抖,忽地一股酸脹的情緒湧到鼻腔。
眼底濕潤,溢出淚水,混著血液,在臉頰上留下道淺淺的血痕。
他怎麽......又來救自己了。
而下一秒,阮迎身體驀地一震,下意識往前伸手,胸腔發出嘶啞的悲鳴聲。
劉鋼從兜裡掏出一把軍用折疊刀,揚手插在了聞璟行的肩膀上。紅色的血逐漸浸滿肩頭,洇出淺色的毛衣。
聞璟行疼的咬緊牙,搶奪刀間,小臂上又被捅了一刀。
他緊緊地攥著劉鋼的手腕,對阮迎說:“阮迎,趕緊走啊,別傻愣著了!”
阮迎回過神,他看著聞璟行冒著血的傷口,視線一隅闖入一個東西。
——那把平躺在地上的鐵鍬,銀色的尖刃在燈下泛著光芒。
阮迎盯著看了半秒,眼底浮現一抹堅韌的寒意。他站起身,撿起那把鐵鍬,走到劉鋼身後。
劉鋼正再次舉起刀子,嘴上放著狠話,意圖往聞璟行頸側的大動脈上刺。
阮迎雙手攥緊木柄,手背上青色血管凸起,毫不猶豫地揮向他的後腦杓,尖刃劃過一道銀光。
只聽一聲慘叫,血濺了阮迎一臉,他下意識閉上眼,睫毛擋住濺過來的腥熱肮髒的血,掃下眼瞼,沒沾一滴。
劉鋼直直地向後栽去,臉痛苦扭曲,眼眶齜裂,捂著後腦上的傷口。血像裂了口的地下水,擋不住地從指縫溢出。
阮迎胸前劇烈起伏,攥著鐵鍬的手松了些,視線移到聞璟行臉上,尾音有些顫:“他死了嗎?”
聞璟行也驚得說不出話,他以為阮迎是怕了,放平聲音安撫道:“沒事的,他沒死,你看他還在喘氣,沒有死。”
“沒,死?”
阮迎垂下眼,盯著劉鋼兩秒。
在這兩秒鍾裡,時間仿佛被定格。他眼前飛速地閃過許多場景,不限於幼年時他被侵犯的,在醫院接受治療的,張書秀砍死那個男人的等等......
最後定格在那個從聞氏周年慶回來的午後,聞玨坐在後車座上,看著他說:“阮迎,你知道你的另一面是什麽樣子的嗎?”
他現在終於理解了聞玨的話,也終於知道他的另一面是怎樣的。
撕開塗得色彩紛呈的美好幕布,露出的是死氣沉沉的灰黑。
他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後悔,做什麽事都不要後悔。
後來他後悔過許多次,然而他真正後悔的,唯一後悔的,只有那件事而已。
——那就是沒能親手殺了他,沒能保護好自己,也沒能保護好他想保護的人。
阮迎發紅的眼底滲出陰冷,再次攥緊鐵鍬,再次高高揚起,再次朝向僅存一口氣、毫無還手之力的劉鋼。
他必須殺了他。
像張書秀為了保護他,殺掉那個人一樣,他要保護聞璟行。
他也要保護自己,保護現在的自己,保護十幾年前的自己。
下一秒,他被撲過來的身影抱住了,緊緊地攬在懷裡。
他的臉蹭過肩膀處傷口流出的血,一絲雪松香透過濃重的鐵鏽味縈繞鼻尖。
阮迎聽見聞璟行說:“我愛你。”
第88章 愛就是想念
聞璟行用那隻乾淨的、沒沾上劉鋼濺出血的手,撫著阮迎的後腦杓,一遍一遍地說著:“我愛你。”
警車的鳴笛聲由遠而近,像一把泛著銀光的正義之刃,揮舞著落下,將墨天黑地的世界劃個口子,明亮溫暖的光線傾泄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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